聽到“人生大事”這四個字,江意衡才确認了父親的真正意圖。
“所以,這才是重點?您以我和言均和的婚約,作為我回到中心區的條件?”
“你以為自己羽翼豐滿,就能罔顧王室的規矩?飛鳥與飛船又能有多少區别,飛翔固然是你們的本能,但隻要有一絲疏漏,照樣會摔得粉身碎骨。”
江禦川俯身,手中鋼筆一點,“你有三天時間。”
一股不可名狀的寒意爬上江意衡的脊背。
飛船失事前湧現的那種戰栗感再度襲來。
可不等她再追問什麼,投影儀便發出“通訊結束”的提示音,綠色影像瞬間散去。
江意衡用手輕叩額頭,試圖平複情緒時,室内燈光重新亮起。
門外傳來陸懷峰的聲音:“殿下,結束了嗎?”
他與戰戰兢兢的闵濤一同走了進來。
江意衡彎起唇角,語氣輕松得近乎詭異:“闵執行長,我今天能順利完成這場通話,還要多謝你。”
“殿下……太客氣了。”
闵濤低着頭,根本不敢對上她的視線,“陛下怎麼說?”
江意衡坐在他的長官椅上,目光放空片刻,忽然笑道:“你什麼時候對王室的家事這麼好奇了?”
局促的F區執行長官握起雙手,站在自己的名牌前,鏡片後的眼神既疲憊又閃躲。
“辦公處有沒有我能借用的軍用飛船?”江意衡冷不防問。
“應急飛船是有一艘,停在十公裡外,随時可以起飛。”
闵濤猶豫片刻,又補充道,“但這畢竟不是您的專屬飛船,可能不夠順手。殿下突然借用,是……”
江意衡确信,父親将飛船失事的細節封鎖徹底,連事故所在區的執行長官都對此一無所知。
她早就在談判中習慣了虛張聲勢,說起謊來更是眼都不眨:“那是我母親留下的古董,年代久遠,出點小故障也不奇怪。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沒有,絕對沒有!”
闵濤連忙擺手,神色慌張,“您若是想視察F區,那絕對沒有問題。但如果要離開F區,情況可能要複雜一些。”
“哪裡複雜了?”江意衡交疊十指,問得平靜。
“照理說,軍用飛船享有跨區豁免權,出入F區無需提前申報。”
闵濤神色不安,“但在兩天前,陛下突然取消了F區所有軍用飛船的豁免權,理由是系統調整。我們仍在等待最新命令。”
江意衡嗤笑一聲:“那就從E區調一艘過來。”
“恐怕不行。”
闵濤為難道,“陛下以調查走私為由,暫時封鎖F區邊界,禁止鄰區飛船進入。”
“所以,就算我抵達邊界,也會在進入E區前被攔下?”江意衡感到荒唐至極。
父親這次,是認真的。
足足五分鐘,辦公室内再沒人說話。
闵濤搓着手掌,視線飄來飄去,最後落在窗上。
“自動窗軌好像卡住了。”
他走過去拉開窗簾,朝外張望了一會,“下雪了。”
江意衡循聲望去。
窗外愁雲慘淡,地面裹上素白。
她忽然想起什麼:“現在,幾點了?”
*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積雪沒過腳踝。
三輪車上鋪滿了雪,将原本的深綠色蓋住。
屋門前,卻坐着一個人。
簡星沉屈膝團着身體,雙手夾在膝蓋之間。
風刮得他渾身又痛又麻,這是唯一不會讓他更難受的姿勢。
他守在這裡已經一個小時,或許更久。
可惜他沒手表,也沒敢回屋看時間。
他生怕自己一離開門前,就會錯過他在等的人。
好冷。
好餓。
好累。
他的身體本能地打顫,肌肉收縮,試圖制造額外的熱量,讓他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中失溫。
他想睡,偏偏還被一絲意志吊住,眼皮掙紮着維持一條縫。
而遠處,忽然亮起一點光。
光暈從黑暗中緩緩擴散,如同恒星升起,穿透夜色與風雪。
他聽到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劃破寂靜的雪地。
那是一輛黑色摩托,碾過積雪的路面,飛速駛入他的視野。
簡星沉下意識擡手遮住強光,耳畔的轟鳴聲卻在這一刻放緩。
迎着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的耀眼光芒,他看到一個人。
白色長西裝,黑色高領内襯,步履間掀起風影,輪廓被光描摹,好像陽光穿過陰翳,面容逐漸變得清晰。
雪花悠悠落下,還沒觸及她的皮膚,就化成一縷水汽,消失無蹤。
看清朝着自己走來的人是誰,簡星沉幾乎一瞬間有了落淚的沖動。
可她如今這身生冷勿近的裝束,這副不顯喜怒的表情,又讓他不由往門邊縮了縮。
他本該拉開距離,本該留住最後的體面。
可人生中就這麼一次,他不想再死守着虛無的尊嚴。
即便是遙遠的太陽,溫度無法為他觸及,他也依然不顧一切想要靠近。
簡星沉伸出手。
在他能觸碰到她之前,他的下巴卻被她用指尖擡起,心跳随之停了一拍。
江意衡微掀唇角,語氣難辨情緒:“你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