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見囚室裡人形未動,蘇莫又擡聲喚了一次。
還是沒有反應。
蘇莫展示王後令牌示意獄卒開門,獄卒猶豫一下還是立刻照做。
蘇莫彎身通過栅欄鐵門,囚室内很是昏暗污穢,空氣窒悶。
想到江南平日裡偏執潔癖,丹橘府方圓百裡、萬千獸欄邊邊角角都要規整得井井有條,打掃得一塵不染,如今卻困于此腌臜之處,蘇莫心中不免更悶。
蘇莫蹲身半跪,待眼睛适應了暗光之後,細細看去。
但見江南一身囚衣淩亂不堪,渾身都是棍打鞭抽的血痕,俊秀無雙的臉也被鞭痕刮花了,脖頸脊椎肉中穿了鎖鍊與囚壁相連,肩部也有鎖鍊困住,雙臂無力垂耷似是用力拽過而脫臼了。雙腿傷勢則更重,左右各被夾棍夾斷了兩三處,傷處烏黑。
聽聲不應,滿頭熱汗,嘴唇幹裂破潰,雙目緊閉。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是個同熊虎搏鬥、咬傷後第二天都能照樣爬起來的男子,看這情形怕是會以為對方已經快翹辮子了。
“臭小子!醒醒!”蘇莫不忿起身照着江南肩頸就是一腳。
江南受力驚醒,皺眉有抱怨之态,精神并不佳,像是在獄中感染了風寒。
待他睜眼看見來人,先是一陣沒有反應的沉默,接着雙目大睜放出光采,帶着血痕的臉露出明媚的笑容,整個身子都往前趨湊。
“蘇……”話沒出口,江南又猛地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驟變,從溫暖春天一秒入冬,他用力扭頭不再看對方,動用着全身還能動的關節立刻後退緊貼牆壁,厲聲道,“你來這裡幹什麼?!我不想見到你!”
蘇莫見狀淡定微笑,額上卻一根青筋跳起,咬牙道,“我……奉王後娘娘之命前來問你幾件事。”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江南聲色俱冷,仍扭頭不顧,甚至這次連眼睛都閉上了,一臉不屑與之交談的神情。
蘇莫心中一陣火燒。真是自家養的最能氣人。隻得攥拳隐忍。
“我大老遠趕回來見你一次,也是……很不容易,你就這樣對我嗎?”蘇莫努力柔聲道。
江南眉頭有些禁不住的跳動,終是忍不住又斜着瞥了蘇莫一眼,然後視線就挪不開了。
“蘇莫,你的臉怎麼了?!”江南的聲音有些慌亂,“他們打你了?”
蘇莫見狀奇怪,摸摸了自己的左臉,出了玉華宮隻是稍微有些痛癢,也沒有腫啊?
江南在鎖鍊範圍内盡力前湊,任憑兩隻胳膊無力地耷拉着,想要更靠近一些看看,鼻子嗅嗅,眉頭緊鎖,“你竟然喝酒了……好臭!”
蘇莫無語。這個家夥是獸王族的後代,不但有馴獸的異能,視覺和嗅覺都遠勝常人。
江南雙眼明亮對着蘇莫全身又是一掃,明顯注意力又被蘇莫的脖頸處的衣服的細小破口吸引。
他還想再湊近再看個仔細,奈何鎖鍊已到了極限。
蘇莫終是有些不耐煩,再這樣看下去估計連這幾天吃了什麼幹了啥都能聞出來,遂動手把江南一把推回牆壁。
“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關心别人,有點可笑嗎?”
兩人對視,誰更狼狽,不言而喻。
江南有些尴尬,情緒低迷起來,隻得退後不語。
“讓你平時不要對下人那麼嚴苛,如今‘感同身受’了吧?”蘇莫趁機打趣道。
江南眉目低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些細小的感傷,看得蘇莫起疑。
“我且問你,是真與芙彤有了肌膚之親嗎?”
“……是。”江南閉眼,不再看向蘇莫,好像這問題他已經回答了無數次,抽幹了他所有的生機。
“為什麼不願意娶芙彤?”
“我不喜歡她。”這次回答得幹淨直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那為什麼要招惹人家?!”蘇莫努力忍着想給江南一巴掌的沖動。
江南不語,隻是沉默,頭卻更低。
蘇莫看着江南發愣,她現在理解為什麼顔安青說國主氣得要把江南五馬分屍了。
“你不娶的話,可是要受五刑的。”
五刑,先刺面再割鼻,砍斷手腳,再閹割,最後才是大辟死刑。一道比一道殘忍,一道比一道羞辱。
“……我不怕。”這次江南主動直視着蘇莫,眼神全然冷靜,如一潭深水,什麼情緒都看不出。
蘇莫眨巴眨巴眼,咬了咬後牙槽。對視幾秒,氣得抱胸,來回踱了幾步。
“你死了以後,小豆子怎麼辦?”蘇莫語調高了一些。
“有婆婆,還有你。他餓不死。”
“丹橘府的那些飛禽走獸怎麼辦?”蘇莫語速不經意間加快。
“每天的工作注意事項我都記錄成冊,分門收錄了,照着養就能養活,小豆子也會。”
蘇莫皺眉,這家夥真是一心想死。
“不!别麻煩了,你死了,我就把那些飛禽走獸都給你殉葬!反正除了你,也沒人喜歡幹這個髒活兒累活兒。”蘇莫一擺手,說了氣話。
江南聞言雙目大睜,全身繃緊,一雙眸子十分受傷,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蘇莫,極力壓抑着翻湧的情緒,終久還是沒多說什麼。
“……随便你。”
“包括小豆子!”蘇莫氣得補刀。
“蘇莫你在鬧什麼别扭?!”江南終是爆發了,吼了出來,脖子硬挺,鐵鍊聲窸窣。
“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你。”
二人彼此怒目相視,互不相讓。江南頭上汗水更多,氣息粗喘,似有傷寒不勝之态,看上去疲憊極了。
終久,還是江南先示弱,面色一冷,“算了,随便你吧。”
蘇莫第一次覺得平時英俊又帥氣的江南此時像一隻受傷的烏龜,又縮回了殼中,看得她心中又是一酸。
顔安青曾對蘇莫說過,他覺得江南的脾氣其實和她很像。
“你既然一心求死,那這次就是咱倆最後一面了。”蘇莫冷語道,“你還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江南擡眸,卻隻望向囚室更暗處,并不去看蘇莫,語氣平靜如死水一般,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沒有,已經夠了。”
六年的養育之情,至此為終。
“那我走了,再見。我會記得你的好。”蘇莫利落轉身要走。
待蘇莫彎腰出了牢門,忽聽得背後一陣鐵鍊聲。
“等等!”牢中語聲急切。
蘇莫不滿回頭,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