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在古代是重要的勞力,對尋常人家來說是寶貴的财富,小棠來了之後才知道在這裡其實很難吃到牛肉,隻有病死或者老死的牛才會被宰殺。小棠不知道夜間盜牛是怎麼個盜法,牛畢竟是活物,是活物在受到侵擾的時候便會叫喚,一叫喚就會驚動人,那麼該怎樣不驚動任何人将牛盜走呢?
孔澍為她揭開了這個謎底——一鈎、一竿、一繩足矣。牛喜歡舔舐鹽巴,盜賊便用食鹽誘之,等到牛伸出舌頭來,盜賊趁機用鈎子勾住它的舌頭,鈎子連着繩索,繩索穿在竹竿裡,這樣牛吃痛,想要反抗,奈何有竹竿相隔,如此,賊人隻需牽着竹竿,牛因為舌頭吃痛隻能乖乖跟着走。
真是殘忍!小棠自然義憤填膺,可惜他們一連巡了幾日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就在小棠為了偷牛賊煩憂的時候,守候在垂雲居的林夫人終于等到了她一直未露面的兒子。
“娘!”林琮才剛跨入院門就先叫道,雖然疲态不能完全被掩蓋,但由衷的開心緩解了他連日來緊繃的神經。
大折氏正等得心急,聞言忙迎出來:“允白!”母親總是細心的,就着昏黃的光亮看出了他的憔悴,心中萬般不舍。她讓他先進屋,自己則去小廚房端來一碗鳜魚粥,瑩白的魚肉與米融合在一起,上面綴着蔥花與姜絲,鮮香味直沖入鼻中。
林琮大口吃了幾勺就放下碗,身子懶散地靠在矮榻上:“娘,你這次來就多住些日子。”
大折氏搖搖頭,俯身摸着他先前的腿傷處:“你這傷當真是全好了?你向來是報喜不報憂,隻是這腿傷可馬虎不得,你别不放在心上。”見他笃定地點頭,方才回答道:“我要去北京,半月前你周小娘給你添了個弟弟……”
林琮霍地起身,擔憂地望着她:“娘……”
不料,大折氏釋然地沖他笑笑:“傻小子,不用擔心我。我同你父親走到今天這一步,雙方都有責任,同你周小娘無關,與這小娃娃更無關,再怎麼樣,我都不會遷怒于她娘倆。再者,我這次去……是有事情要和你父親商議。”
林琮就着燭火看向她眼角的皺紋,心裡依舊擔心:“何事?”
“原本就一件事,我想回府州去。”
回府州?林琮明白其中的意思,若是短期小住根本無需特地跑一趟商議,這樣便是說以後就待在那兒了,或許再也不會回汴京了。對此,他倒是贊成的,自小他父親一心經營仕途,他母親便帶着他住在府州,他至今能記得那時的她上馬殺敵、下馬耕田,後來離開了府州便逐漸規矩起來,少了屬于她的神采。
府州才是她的魂。
“原本就一件?”林琮問,“現在呢?”
大折氏來了興緻,蛾眉一挑,将那件湖藍色外袍取來,笑着道:“我來了這兩日,等你等不着,卻見到了一個小娘子。”
“噢。”林琮突然變得局促起來,就像個心裡藏着的秘密被大人發現的孩子,“她以為這衣服是侯安的,穿錯了而已……”
“噢?原來是這樣……”大折氏道。林琮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不料她又道:“我就問你一句,這衣服你還要不要了?”
林琮不假思索地道:“自然要。”
大折氏覺得有趣,啧啧搖頭,發間的步搖跟着晃動,不時地甩在面龐上,她索性将步搖拔了,笑道:“好!好!好!我隻知道若是任何一個旁的姑娘誤穿了你的衣裳,再好的衣裳你鐵定是要丢棄的。”
林琮愕然,好似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點,隻聽他母親又說:“你别怨我多事,這兩日我也沒閑着,甘小娘子的事情我倒聽了不少。要我說,這小娘子就很不錯!前日來送衣服,我不過随口問她是不是住西廂房,她雖然極力掩飾,但我知道她怕我要将她趕出去……咱們娘倆從府州過來的,沒那麼多規矩要講究,況且為娘的也不想你将來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就像我跟你爹……所以這次去北京,我會同他談妥,将來你的親事你自己做主。你放心,經過申屠小娘子的事情,他早已不像先前那樣執拗了,我會盡力說服他的。”
“你……娘,你怎麼……我和她沒……”
大折氏打斷他:“哎——你聽我說,申屠小娘子聽說我來了,想要來請安,我沒見,你娘我是有分寸的,我雖心裡憐惜她,但我以什麼身份見她?若真見了她,以後這滿衙門的人更将你們的事當真了!但是不是我說你,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約定,你不該任由她住進來,又不辯解。我要提醒你,倘或甘小娘子為了這事對你産生誤會,将來可有你後悔的!”
“娘,我……”
大折氏又将他按下,語重心長地道:“我覺得甘小娘子的性情和我年輕的時候有些相像,不過她好像更勇敢些。她在這裡無依無靠,又時常和屍體打交道,你爹知曉了大抵不依,所以這些障礙你都要提前掃清,而不是等人家姑娘同你一起面對。不過……說來說去,就怕……”
“就怕什麼?”
“就怕人家瞧不上你……”
林琮真心佩服他母親,竟然拿着那沒影的事不着邊際地說了這麼多。
“要我說,這衙門裡多的是既俊俏又有才的郎君,對甘小娘子有意的肯定不是一個兩個,你别……”大折氏見他頗為無奈地低着頭,明顯心不在焉,知道多說無益,便止住話頭,将那步搖插回發髻裡,端端正正在他身側坐下,笑得溫柔慈愛:“快吃吧,要涼了。”
不知為何,小棠覺得這幾日衙裡安靜得很,倒不是說見不着人,也不是說别人孤立她,隻是他們同她講的話裡有效信息很少很少,好似都在避重就輕,盡講些無關痛癢的話。已經快四月了,日頭和風都剛剛好,還有滿眼的好顔色。她坐在刑房前的台階上,頭枕着小臂,隻一會便覺得後腦勺與後背暖烘烘的。正迷蒙的時候,突然見她師父穩步走來,高大敦實的身影旋即擋住了大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