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現場混亂不堪,那兩個穩婆依舊在那哭天搶地,戚老爺快步上前将陸氏扶起來,豈料還沒走兩步就被穩婆纏住。
“戚老爺!”灰衣穩婆凄聲質問道,“戚老爺,我們老姐們騙了你,孩子不是我們殺的,他、他生下來就沒氣兒!戚老爺……”
戚老爺一腳将她們蹬開,目中幾欲噴火:“你們兩個老東西,給我兒賠命去吧!”陸氏将頭靠在他肩頭,眼淚止不住往下流:“老爺,問問她們究竟是何人指使的?”戚老爺掃了一眼李氏,可她就像入了定,好似現場的一團糟都與她無關。
褐衣穩婆強扭着身子掙脫衙役的牽制,聲嘶力竭地沖着戚老爺道:“戚老爺,我們兩婆子這一輩子從來都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次真是屎糊了眼!戚老爺,你跟我們保證的,這事情絕不會鬧到官府的!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害我們?老姐姐!我就說做人不能太貪心!啊……”
灰衣穩婆見她如此絕望,便也跟着嚎啕大哭起來。小棠捂着臉,心裡卻像迎來了光亮,平靜地對她們說:“二位嬷嬷,我聽你們的話,似乎内裡還有隐情,你們不要怕,暫且定定神,盧知縣在這裡,一定會替你們做主的。”
小棠和傅臨淵是外縣人,此刻他們在這裡的作用就是說其他人不能說的話,做其他人不能做的事。此話一出,戚老爺很是不悅地朝她一瞥,兩位穩婆倒像是有了定心丸,在場這麼多人,終于有人肯聽她們講話了!她們明顯比開始冷靜了許多,眼神交流了之後,灰衣穩婆挺直脊背,英勇赴義似的:“各位大人,我們兩個原本是戚老爺府上請來接生的,後來有一天戚老爺親自來見我們,讓我們……讓我們在孩子一出娘胎就将他捂死!他許了我們好多銀子,我們哪裡敢,胞衣是明明白白騙不了人的呀!可他說他自有安排,還說就算陸小娘起疑也無礙,實在鬧起來了就說是大娘子指使的,他一定不會将事情鬧大,這事兒終歸是他戚府的事兒,到時候他會悄悄将我們放走……
“可是,我們、我們怎麼也沒想到陸小娘生下來的的的确确就是個死胎啊!我們吓壞了,可是又舍不得銀子,如果告訴戚老爺實情,那我們一個銅錢也得不到,索性騙他就是我們捂死的,哪曾想還是鬧到了官府!各位大人,菩薩老爺在上,我老婆子要是說假話,就叫我不得好死!”
李氏終于有了一絲反應,不過很快她又閉上眼。陸氏在激烈的狂笑之後似乎萬念俱灰,死死地盯着戚老爺:“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你唯一的兒子下手?”
未料戚老爺絲毫不慌,再也不裝模作樣,冷冷地反問她:“兒子?你确定那就是我的兒子?”
陸氏一個哆嗦,竟昏了過去,她的嬷嬷忙上前掐人中施救。這時,李氏忽地起身,在和戚老爺擦身而過的時候對他說道:“為了休棄我,你真是煞費苦心。”很快,空氣中彌散的絲絲縷縷的檀香随着她的背影一道消失了。
這……
小棠現在不光臉疼,腦仁還疼。面對着這幾個隻顧着自己心裡那些算計的人,她心裡厭煩,毫不猶豫地對盧知縣說:“盧大人,剖驗吧。”
盧知縣看了一場鬧劇,萬萬沒想到戚老爺與此事還有關聯,便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決定,如今連累小棠無辜被打,回頭在林琮那裡也不好交代,聽她這麼說,忙給予支持的回應。
這下屋裡的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銅盆裡的并不是孩子的肺!其他人都還罷了,戚老爺像在生意場上被人耍了,氣呼呼地走到一旁坐下。小棠可以肯定,假如孩子真是穩婆受他指使所害,他也絕不會承認。
“不……”陸氏微弱的聲音響起,“這孩子福薄,别再折騰他了,就讓他完完整整地去吧……穩婆說的不錯,其實他在我肚子裡的最後幾日就不動了,我們母子緣淺,但我覺得他能幫我做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扳倒大娘子,隻是我沒想到……”
她沒想到的太多了,她沒想到戚老爺早就知曉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也沒想到他會為了家族的顔面而铤而走險。
盡管如此,盧知縣最終還是決定聽從小棠的意見對胎兒進行了剖驗,結果正如陸氏所言,的确是個死胎。真相大白了,小棠心情低落,她賭輸了,這世上并不是所有母親都必然無私,而且她臨走前聽說那個又聾又啞的嬷嬷依舊毫無音訊,這個嬷嬷恰恰就是被戚老爺派人挑唆的。
因為連累小棠受了傷,盧知縣心存歉意,便極力挽留她和傅臨淵在陽武多住幾日,卻被他們婉拒了。第二日,他們在陽武縣最繁華的街道上隻略逛逛便返程了。不用多說,這對小棠來說并非舒服的旅途,不巧的是,就在他們距離酸棗縣沒多遠的地方,車軸突然斷了,他們想了幾個法子都不中用,就這樣耽誤了進城的時間。很快暮色降臨,金蟾也已越過樹梢,吐露清輝灑落人間。此處偏僻,沒有可以投宿的地方,他們便将馬車移到道旁的樹林裡,打算将就一晚。傅臨淵常在外行走,很快就燃起一堆篝火,熱氣升騰,他們隻遠遠坐着。
“傅捕頭,你是哪裡人?”小棠側頭望着傅臨淵被火光照亮的面龐,搶先問道。
傅臨淵直直盯着翻湧的火焰,半晌才道:“不知道,打小就是被人收養的,就算是酸棗縣人吧。”
小棠怔住,她一直以為他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人家出來的,但至少家境應該很殷實,沒想到竟和她一樣,便笑嘻嘻地說:“啊,跟我一樣哎,但我在許多個親戚家住過,但他們都嫌棄我克父又克母,所以等我稍微長大一點之後我就幹脆自己過了。”
傅臨淵扭頭,面龐被照得紅紅的,少了平日裡的嚴肅冷峻,嘴角竟還帶着些許笑意:“那你是哪裡人?”
“唉——”她長長地歎氣,轉而怅然地問:“如果我說我來自未來,你信嗎?”
傅臨淵盯着她,一時竟忘了回神,直到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才驚覺,忙指着穹頂的滿月問道:“未來的月亮和這個有何不同?”
……
兩人自認識以來從未像現在說過這麼多的話 ,突然就熟絡了許多。正聊着,小棠猛地起身,指向縣城的方向驚道:“快看!城裡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