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小棠回憶起這一晚都還覺得心驚肉跳,腦中有不同的影像來來回回閃現——火焰、鮮血、面孔,虛幻而模糊,唯一清晰的畫面就是林琮拉弓射向她的方向,那神情果決而冷靜,同在屠宰場那晚判若兩人,像書裡不惜筆墨描摹的戰神,淵渟嶽峙,無往而不勝。
她和傅臨淵本以為擺脫了那五人便可以順利來到城下,估摸着林琮也正在城門口坐鎮,哪曾想那馬兒的速度還沒提上來,他們便被另一夥人團團圍住,人數衆多,少說也有二三十個,這中間居然有人将他們認了出來,這下這些烏合之衆像是有了救星,當時就将他們綁了,傅臨淵傷勢不輕,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兩人就這樣任人擺布。小棠注意到這夥人都圍繞着兩個人轉,其中一人白淨文氣,個子不高,另一個則高大健碩,須發皆張,膚色黝黑,左側眉角一道深疤。她心中一凜,那白面男子顯然就是他們這陣子苦苦尋覓的大宗師!
不一會兒,整齊的步伐由遠及近,是林琮帶着追兵趕到了。小棠剛剛看見希望,未料被那高個男子一把提起,強拎着她站着。雙方對峙,高個男子搶先向林琮施壓:“怎麼?林大人還想見同袍死在自己面前?”
很奇怪,小棠似乎看見林琮的眼裡露出巨大的悲恸,可轉眼間他的眼神漸漸冰冷,她覺得是火光不穩的緣故。林琮向前逼近一步:“童銳,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童銳絲毫不畏懼,因為他完完全全置身于小棠身後,他想用這樣的站位勾起林琮腦中最難以面對的回憶:“林大人,正如你所說,我也不過一枚棋子,聽我一句勸,我背後的人,你動不了。你若就此收手,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從此以後我們相安無事,眼下你平妖教有功,考課有績,升遷回京指日可待,林大人,何苦為了追尋一個你不能知道的真相而丢了大好前程呢?否則,小心今後你掀起的風浪會将你自己淹死!”
林琮今日沒有穿官服,一身利落的黑衣,更顯身姿挺拔,氣勢如虹。他直視着童銳的目光,毫不畏懼:“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誰,許梁的仇我一定會報!”
“呵呵……”童銳笑了,笑得肆無忌憚,震得小棠耳膜又是一陣疼:“大人莫不是忘了,許梁是死在誰的劍下?”
林琮神色逐漸凝重,握劍的手又開始不自覺地抖動,他害怕極了,遙遙瞧着小棠,每臨危險,她總是這樣安靜,她的無懼無畏讓他的心也慢慢靜下來。突然,他松開了手中的劍,快速拿起一旁弓箭手手中的箭,搭箭,拉弓,沒有人注意到,他和小棠四目相對,就在他松手的那瞬間,小棠使盡全力,先是向左偏了一下,童銳下意識跟着向左挪動,可沒想到她即刻又向右偏了一下,童銳低聲罵了一句,可已經來不及了,那支箭已經結結實實紮進了他的肩頭。
“你以為我隻會使劍麼?”林琮輕蔑地道,接着他向身後蓄勢待發的隊伍揮了揮手,暗夜裡,怒吼和兵器相交的聲音并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
混亂中,林琮又将劍撿起,趨步向着童銳走去,童銳則将箭身折斷,一把将那白面男子推向林琮,同時高聲喊道:“保護大宗師!”
原本已經失去戰鬥力的信衆聽到叫喊,突然都像被操縱的木偶一樣,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們向着大宗師湧去,瘋狂的人群隔開了林琮和童銳,轉眼他就趁機逃了……
又是一個不眠夜,酸棗縣衙上下燈火通明,除了少數傷者在接受大夫的診治,其餘人都忙得腳不沾地,鄭主簿受林琮的安排照顧傷者,其中就有小棠和傅臨淵,傅臨淵是真有傷,小棠又如何能坐得住?她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了。
“鄭主簿。”小棠笑嘻嘻地接過他手裡的蒲扇賣力地替他扇着,“我沒事了,你讓我出去吧。”
“你輕點兒,”鄭主簿将扇子搶回去,仔細地盯着她臉上的傷,“這個盧知縣,難道陽武縣就沒有像樣的大夫?也不給好好看看!”
“我沒事了!”小棠重複道,“你讓我出去吧。”
“急什麼?你怕是有内傷,表面看不出來,待會讓大夫給你好好看看。”
“内傷?”
“嗯,這可不是我說的,林大人說的,你怕是給吓傻了。”
“我?”小棠氣不打一處來,“被吓傻了?”
傅臨淵笑了,牽扯到傷口引起一陣咳嗽。
“小棠姐姐!”
小棠聞聲看去,竟然看見田生正探頭朝屋裡看,一時間呆住,不過憑她的聰慧早就明白了所有:“好你個田生!竟然和林大人一起唱戲給我們看!”
“對不起……小棠姐姐,讓你難過了。但是我的确是犯了錯,所幸林大人願意給我将功補過的機會。”田生撓着頭道。
“所以你們就将計就計?”小棠太高興了,忍不住上前揉搓着他圓白的臉。
“哎——哎——”鄭主簿忙上前将她的手拉開,假意斥道,“男女授受不親。”
“什麼呀!他就是一小孩兒。”小棠看着這張一團孩子氣的臉反駁道。
“小孩兒?”鄭主簿無奈,隻好又去撚胡須,“他十七歲了,都能成家了。”
“哈哈,”小棠看着田生,難以想象他成親的樣子,不禁笑彎了腰,“在我們那裡,未滿的十八歲的可都是小孩子,要重點保護的!”
田生見小棠臉頰上幾道觸目的抓痕,認真地對她道:“小棠姐姐,你這種被長指甲抓傷的最容易留疤了,要好好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