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遙遙可見被霞光遮繞的斜陽，樹葉似乎動了動，終于有了點兒風，沒有人在意，他們早就在白日裡耗盡了元氣，可眼尖的人還是瞧見了轉瞬即逝的一道閃電，轟隆隆的雷音到了頭頂突然炸開。

六月裡的第一場雨就這樣落了下來。

略顯清冷的小院裡很快積起了水塘，水塘裡飄了許多枯葉，青磚上的苔藓倒顯得鮮活了許多，天已經擦黑了，各處都在點燈，隻這屋子裡似乎沒有人，大雨壓彎了院門旁的樹枝，葉子上殘留的雨水慢悠悠地一滴一滴往下落。

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女子走在小徑上，因為着急，鞋頭已被打濕。“姑娘為何還沒有點燈？”她透過未停的雨絲看向院子的方向，莫名覺得眼前這幽深的小路有些可怕，忙又快走了幾步。

“姑娘、姑娘……”沒有回應，女子的聲音慢慢變小、顫抖，她靠着習慣推開房門，點了燈，有了光，屋裡一切如常，她長舒一口氣，繼續往裡走。

又一道驚雷！

“啊——”

黑暗裡，一個女子靜靜地躺在床上，妝容幹淨而淺淡，穿着未出嫁前的舊衣裳……

酸棗縣顧家新娶未滿一年的新婦自盡了，原本還不打算告知她的娘家人，所幸有個忠仆想方設法遞出消息。娘家人自然不服，帶人将顧家砸了，還控告顧家虐待新婦。

“兒啊！是為娘的對不住你，當時你說要跟我回家，如果我再堅持一下，你就不會……”死者何敏的母親趙氏雖然悲痛到了極點，但是依然強撐着沒有倒下，她失望地看向何敏的父親，“她也是你的女兒，你為什麼容不下她？你何家的臉面就這麼重要？當初你要是同意接她回家，她又怎麼會想不開？我恨你！你給我滾！滾！”

何本章自是悔不當初，任由妻子咒罵，還不到四十歲的人，兩鬓在一夜之間竟染了白霜。

何顧兩家就此徹底決裂，兩姓之好竟成仇雠。

顧家人自覺地站在另一邊，幾人神色各異，顧老爺似有愧色，不敢正面直視何本章，何敏的夫君顧清和顯得坐立難安，眼睛不停地瞟向門口的方向，他的母親張氏則懼怕地望着趙氏，生怕下一秒她就向自己撲過來，隻是懼怕，沒有悲傷。

林琮四平八穩地坐在堂上，冷眼看着衆人，對于他們之間的責罵、推卸也不幹預，隻有在趙氏鬧了過狠的時候才讓人稍稍制止一下。突然，他聽外面一連串淩亂的腳步聲，打頭的應該是甘小棠，聽上去怒氣洶洶的樣子。果然，隻見她不顧一切地沖進來，直奔顧清和而去：“你這個人渣！”

“小棠！你冷靜一點！”傅臨淵和孟旸在後面“追”着她，再後面是趙惠人，一行人接連進來，小棠徑直沖到顧清和面前，對他拳打腳踢：“人渣！你根本不配活着……”

顧家人自然要護着顧清和，特别是張氏，拼命地攔着小棠，甚至要去拉扯她的頭發，随後跟來的傅臨淵等人也上前“制止”她，竟将她往顧清和面前推了推，無形中又将顧家人攔在一旁幹着急。張氏氣盛，跑向林琮道：“大人，這、這官府的人怎麼能打人呢？新婦她自己吞金，跟我兒可是一點關系也沒有！這位捕快無緣無故的，話都沒說，就動手打人，天理何……”

林琮擡眼直視着她，眸色深深，逼得她咽下了後面的話。他自案幾後起身，此刻小棠得了提醒，不甘心地停了手，氣呼呼地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等着他的責備，未料他卻問：“有沒有傷到？”

小棠本刻意躲避他的視線，聞言怔了許久才緩神望着他回道：“沒、沒有……”

“怎麼回事？”

趙惠人見小棠仍在氣頭上，便上前禀明緣由。經他們驗屍，何敏是自盡不假——吞金緻氣管堵塞窒息而亡，但是她的全身布滿了傷痕，大的、小的、破皮的、淤血的，新的、舊的交織在一起，自脖子以下竟沒一處好的，任誰都無法直視。在殓房裡看見屍體的時候，小棠自不必說，就連與屍體打了二十餘年交道的趙惠人心中都充斥着難以言說的震驚與憤怒，因為顯然何敏生前飽受虐待 ，難以想象，她過着怎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小棠當即就去問了何敏的貼身丫鬟青竹，何敏死後，顧家想草草将後世料理了，為防青竹通風報信就将她囚禁了，好在小姑娘頭腦聰慧且府裡同情主仆二人的大有人在，所以及時将消息遞了出來。據青竹說，何敏身上的便是被顧清和虐打所緻。

“啊——”

衆人循聲回頭，見趙氏悲憤難當，已然崩潰，一聲慘叫之後再難發出任何聲音，何本章亦難支撐，卻還努力扶着趙氏搖搖欲墜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