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太過輕快了,林琮心口悶悶的,可是昨晚他明明聽見了她和申屠說的話,她到底把他當什麼呢?有意?無意?
站在甘小棠的角度看,什麼是治平二年最令人喜聞樂道的事?應當非“濮議之争”莫屬了。趙曙大權在握之後便下令朝廷官員集體讨論他的親生父親濮安懿王的身份,這個令大宋朝野上下為之沸騰的事件,持續了一整年都沒有定論,甚至八月間那場帶走開封城無數生靈性命的大雨都未能将之澆滅。而現在才七月,那場大雨還沒有開始下,小棠和女伴們正準備過七夕,對于将要發生的事情,她沒有跟任何人說,因為她相信曆史是不可能被改變的,非要說能改變,那麼曆史就是已經被改變之後的曆史。她不想利用她的上帝視角在這個時代生存,那樣她的心裡永遠不會生出歸屬感,更何況她所知道的“曆史”就一定是真實的曆史嗎?
整個飯堂裡,唯有林琮和小棠專心緻志吃着飯,其餘人都在讨論從京城裡傳出來的最新消息——禦史中丞賈黯被氣病了!“眼下呢,朝廷對于這事兒由讨論變成了中書與台谏也就是宰執們與谏官們之間的鬥争,韓相公他們主張稱‘皇考’,谏官們則集體反對,如今哪……”
林琮自不會參與這種讨論,小棠則因知曉整個事件的走向也默不作聲,心裡倒是替這位賈黯感到可惜,因為要不了兩個月他就病死了……正想着,四娘進來放下菜盤走向她問:“小棠,衣裳可做好了?”
小棠奇道:“做衣裳幹什麼?”
“你呀!”四娘知她是忘了,便闆着臉道,“你忘啦?七夕那日……”
小棠恍然:“啊——那事啊,我不去……”
“為什麼不去?”四娘在她身側坐下,“上次是我不好,沒好好問就介紹了柳六的侄子,這次不一樣,就是咱們門前右拐不遠那個田記米鋪的小郎君,我常見他的,樣貌俊俏,人又本分踏實……”
不知何時,飯桌上的人不讨論濮議事件了,反而豎着耳朵聽她們兩個說話,看來,比起朝堂紛争,小棠的終身大事更得他們關心。
“我當時就說不去了呀!四娘,七夕那日我要和妙婵、意可和意和她們去玩呢,她們要帶我去看傀儡戲呢,意和說昌橋瓦子那裡早貼了告示出來,那日晚上還要放煙花呢!我來了酸棗這幾年,從沒有好好玩過。對了,你去不去?一起啊?”
“玩的日子以後有的是,緣分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四娘,能錯過的就不叫緣分了。”
“你别同我擡杠!就這麼說好了,衣裳現做我看也來不及了,就吃了飯,我領你到成衣鋪買一身去!”
小棠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故意為難地說:“四娘,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其實……我不想找做小買賣的……”
四娘認真地問:“你怎麼不早說?原來你心裡早有主意,你想找什麼樣的?”
“我啊……”為了斷了四娘做媒的念想,小棠索性往大了吹,“我想找個有錢的,你看我就一個人在這裡,自然要找個家大業大的,以後日子也好過不是?”
四娘很意外,但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小棠是什麼樣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别哄我,你甘小棠又不是那種虛榮愛财的人,再說,人家田記米鋪也不是隻有一間鋪子,你問問小五郎,雖然比不上他家,但在咱們這裡也算殷實富貴了,小五郎你說是不是?”
“啊?”孟旸突然被點名,忙答道,“是、是,那個田大郎也是個上進的。”說着沖着小棠擠了擠眼。
“你瞧,小五郎都說好了吧?”四娘擺手打斷将要說話的小棠,“就這麼定了,我已經同人家說好了,再說,就見一面,也不耽誤你玩!白天又不放煙花!”
“四娘……”
很奇怪,林琮今日飯吃得很慢,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公事煩心,也都不敢大聲說話了,快快吃完就都離開了。最後,他瞧了一眼耷拉着臉的小棠,淡淡地道:“你若不想去,就不去。”
聽見他的話,小棠的眼睛陡然亮了:“對啊!大人,到時候我就說你給我派了任務。”她還沒有意識到為什麼自己現在這麼排斥相親。
林琮輕笑着點頭。二人并肩走出飯堂,登時一股熱浪迎面撲來,他也不知是熱還是什麼,一會的功夫額頭就沁出了汗,好在隻走了一小段距離便到了回廊下。他時不時地用餘光瞥向小棠,猶豫了好一會才停了腳步:“甘小棠……我有話同你說……”
小棠以為他有事要交代自己去做,也停下和他面對面站着:“大人有何事吩咐?”
“我……”林琮已是一手心的汗,喉結緊張地滾動着,不過看着她澄澈的眼睛以及因炎熱而泛紅的臉頰,心裡便湧起了一股傾訴的欲望,亦是一種噴薄的勇氣。
“大人!”雁回從那頭跑來,“禀大人,我家姑娘請大人即刻過去,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說。”
林琮皺了下眉頭,隻好壓下此起彼伏的情緒,向着小棠道:“天熱,你先回垂雲居歇息吧。”
“噢。”小棠乖乖地點頭,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這才覺得他方才似乎有些奇怪。看來他們是和好了吧?她想着,并沒意識到自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