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夫擡起頭,目露贊許:“可不容易,多護着點她。女子在外行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許是想起了自己艱難的過往,她忍不住說道。
“是。”
送走了董大夫,林琮越過屏風,見小棠閉目躺着,頭發散在枕邊,他用手撫過她緊鎖的眉頭,接着掀起被子的一角,隻見她的手臂上赫然幾道長長的傷痕,有一道很深,皮肉外翻,上面還有血滲出,與膏藥混在一起。他扭過頭去,手緊緊捏住被子,眼淚沿着鼻尖滴落。他沒有再看,既因男女大防,更多的則是不忍心。
“大人。”四娘又進來了。
“四娘,照顧好她。”林琮說着便往外走去。
四娘深深地歎息,這才剛替他們高興來着,怎麼又吃這麼大的苦……
自從夏侯諄開始懷疑林琮,他就再也沒想過也許自己是錯誤的,可是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将他的自信擊得粉碎。
他背着身,聽見外面的動靜,微微側了下頭,沒有轉身。直到那勢不可擋的劍氣自身後緊逼而來,他才轉身,接着往後退了一射之地。
“你終于又可以拿劍了。”夏侯道,自從花鼓寨一事,劍就成了林琮的夢魇,這也是自己懷疑他的理由之一。
林琮氣勢淩然,仿佛身臨戰場,面對着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寒鐵如冰,鋒芒畢現,映照着他如墨染的眉目。今日,他終于又同這把劍裡的魂靈合二為一,成為戰場上無人可以匹敵的王者。
夏侯是禁軍裡數一數二的高手,可比起林琮還差了一截,兩人不過過了數十招,夏侯的身上便多了幾道血口子,最後,林琮手裡的劍直抵夏侯的咽喉,隻差一寸,就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嘩——”地一聲,利劍已入鞘,一切複歸平靜。
“你為什麼懷疑我?”林琮問。
“我看過軍報。”
林琮沉默着,自腰間将一封信遞給夏侯,夏侯面帶疑惑地打開,然後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不可能!許梁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夏侯激動地叫道。
“我也不相信,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找出真相,替他證清白!你這麼堅定地相信他,為什麼不相信我?”林琮冷聲問。
“我……”夏侯無言以對。
“死了的人自然無需辯白,而活着的人,活着就是罪過……”林琮道。
不等夏侯接話,林琮又說:“正如你查到的,我們其實并沒有一起行動,為了躲避夏人的伏擊,我們兵分兩路。許梁的确是死在花鼓寨,我們去的時候他的部下都已經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我們拼死救他,可是他們還是用我掉落的劍殺了他……事後,我派人潛入寨子調查,他們自然不會承認自己反水,而一口咬定是因為許梁欲圖殺俘,他們為了自保才反抗。當時,在花鼓寨我見到一個人,這個人有個漢人的名字,叫童銳,後來在酸棗縣我還看見過他,他一直在暗中搗亂,他是夏人,但是我懷疑他與朝中某個人有勾結……”
“可是軍報……”夏侯顯得有些茫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我請求馮都監這樣寫的,他也怕朝廷追他分散兵力以緻傷亡慘重的責任,而我要瞞住朝廷,調查真相,即便将來事情被揭開來,隻要能證明許梁無罪,也就無關緊要了。”
“你為何不同我說?你若說了,何至于此?”夏侯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林琮輕哼:“我為何不告訴你?你不明白嗎?”
夏侯苦笑:“你是為了連累我……”
“我再問你,你是怎麼想起來去看軍報的?按理,如果沒有意外,你不應該懷疑我。”林琮問。
夏侯這才警覺起來,細細想了一下才說:“那日我在宮裡當值,無意聽見兩個中貴人悄悄談論這件事,其中一人說,‘軍報也未必為真’,我才起的疑。你是說有人想要離間我們……”
很不幸,他中計了!
林琮無視他懊悔的表情,接着說:“雖然你已經卷進來了,但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夏侯恨恨地說:“許梁的仇我一定報!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敢做這種通敵賣國的勾當!”
“既然如此,接下來,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再過一陣子,禦史台應該會有人彈劾我,你到時候找人再添把火就行了。”
夏侯不解其意,問:“你找人彈劾你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想進京?”
林琮點頭稱是,話說完了,他轉身要走,卻被夏侯叫住。“你、你還信我嗎?”夏侯問,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心裡有多後悔。
“信。但是自此你我二人隻是同盟而已。”林琮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