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去隔間另取了床被子來。
熙春路基本都是兩進的小院。
前面是用來做生意的鋪子,後面則是一個還算寬敞的院落。
院落北面多是會客廳和兩三間卧室,東西兩面另有些廂房和涼亭,其餘空閑地方大多會種一些果樹花木。
她家院子在熙春路最西側,所以還在另一邊開了個側門。
花枝在院裡種有桃子和石榴,牆上爬滿了淩霄花和薔薇,籬笆上纏繞着牽牛花,還有一個葡萄架子和荼蘼花架。
屋中擺設齊整,不算奢華卻也精緻巧妙,花月來得突然,今夜兩姐妹就暫時住在一起。
“等到明天的時候你自己拿了銀錢去成衣鋪子裡買些衣裳。”
花枝掖了掖花月那側的被角,語調輕緩地說道。
“好啦,阿姐,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小姑娘眯着眼轉過來,把少女抱了個滿懷,把腿也架到了花枝身上,慢吞吞嘟哝,“快睡吧。”
明日果然是一個好天氣,晴朗的陽光落在尚且濕潤的街道上,水坑裡遊動着小小的光斑。
經常路過熙春路的百姓都發現,這裡新開張了一家花鋪。
洛京人愛花,四月牡丹開時甚至有滿城百姓男女老少人人簪花的盛景,賣花的人自然也多。隻是大多是賣花郎挑着擔子遊走在街頭巷尾,或者種花的老農用闆車拉着各色的盆栽在集市上叫賣,卻很少有賣花人财大氣粗地租賃下一整間鋪子用來賣花。
尤其這熙春路的鋪子可不便宜。
唐大娘是不遠處六陳鋪的老闆娘,鋪子裡主要以米面為主,卻也賣些麥豆茶酒鹽等雜貨。
人居于世,哪裡有不吃糧食的?所以唐家的日子一直過得十分滋潤。
她今日本來是想去王婆子那裡買點紅糖酥餅,正好看到這花鋪開業,于是就進來看看,一是為了新奇,二是拜訪一下新來的街坊鄰居。
熙春路最西側,冬日裡的老槐樹不見綠意,光秃秃的枝幹上綁着幾根紅繩,被昨夜裡的雨水打得濕漉漉的——這紅繩是前段時間過年時街坊鄰居系上的,為了讨個喜慶。
老槐樹後,新開的鋪子牌匾上刻着幾個頗具風骨的大字——扶疏花鋪。
如今還沒立春,扶疏花鋪裡以梅花為主,輔以瑞香忍冬君子蘭等等。
花鋪外面是用竹子編織的三層架子,上面放了些小型盆栽,紅白粉黃四色山茶在蒼翠的葉子襯托下顯得格外妍麗。
花鋪内迎面看到的是一片半人高的黃木矮架,架子上放得是各色的梅花,連着樹枝剪下用頗具雅趣的竹筐放好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架子上,朱砂梅、綠萼梅、灑金梅、玉蝶梅等等分門别類,一應俱全。
而貼着牆的那邊,就大多是一些盆栽,多是蘭花水仙類的,乍一看不覺新奇,隻覺得開得精神氣十足,但是如果有識貨的過來,就會發現其中夾雜着許多名貴的品種。
除了花木以外,扶疏裡最多的就是裝飾用的畫,有大幅的潑墨山水,也有小幅的花草鳥蟲,還有一些小小的畫牌垂挂在牆邊和架子上做裝飾。這些畫均是筆觸靈動,氣象疏朗,吸引了不少客人駐足欣賞。
唐大娘新奇地看來看去,對這在冬日仍然看起來生機勃勃地扶疏花鋪十分喜歡。她瞧了半天,覺得其中一棵紅色山茶花越看越喜歡,就四面張望,去找這花鋪的老闆。
這時的花枝剛剛送走一位買了盆蘭花的老先生,看到山茶花前的唐大娘後,便淺笑着走了過來。
“娘子可是喜歡這盆山茶?”
唐大娘眼睛微微一亮,沒想到這花鋪的老闆竟然是位年齡這麼小的少女,更沒想到生得這般好顔色,乍一看倒像是天上的仙女。
尤其這面中那粒小痣生得好,極淺淡的胭脂色,在素白的皮膚上如雪地裡的梅花,非但沒有突兀地惹人注目,反倒為其添了些生動妍麗,讓人心生親近。
唐大娘看這好顔色的小娘子比看那盆山茶還喜歡,一喜歡,這老毛病就犯了:“這山茶開得真好,姑娘養花手藝當真不俗。不知姑娘是從哪裡來的洛京,也不知道有沒有婚配?”
原來這唐大娘是方圓十裡最出色的媒人,她既不像其他媒人那樣亂點鴛鴦譜,也不貪财,是真心喜歡撮合美事,為人熱情又愛說笑,于是看到花枝後就忍不住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花枝也不羞惱,隻是淺笑道:“原先在家鄉有一心上人,隻是前些年得病走了,不欲行嫁娶之事,打算過兩年梳了頭發自立女戶。”
聽了這話,唐大娘歇了心思,隻是心中憐惜更甚:“好孩子,我姓唐,鄰居們都叫我唐大娘。我家鋪子就在沈家食肆旁,有什麼事情就去找我,莫要不好意思。”
“我們洛京風氣最為開明,要是有喜歡的小郎君也别害臊,跟大娘說,大娘幫你……”
“阿姐,紅糖酥餅買回來了!”花月興沖沖地跑了進來,毛茸茸的冬衣顯得小臉越發雪白可愛。
花枝連忙拉了花月過來,笑着向唐大娘說道:“我叫花枝,我阿妹叫花月,以後唐大娘有什麼事情也可以來找我們姐妹兩個,能幫的一定幫!”
“好好好。”唐大娘笑容熱情親切,“我家中兒子也和阿月一般年齡,或許到時候能當同學呢。”
又寒暄了幾句,唐大娘付了錢,抱着山茶花回到了自家鋪子裡,過了不久後又讓人送來了米面糧油等各種東西,量不大但種類齊全,應該是害怕姐妹兩個人出來乍到來不及添置。
“可惜了可惜了。”花月背着手看着這些東西歎氣,語氣故作老成但是眼裡全是促狹,“可惜唐大娘不知道,我家阿姐根本不會下廚。”
“就你話多。”花枝斜睨了花月一眼,伸手笑道,“紅糖酥餅呢?快快拿來。”
花月取出來還熱乎着的紅糖酥餅,少少掰了一點遞給花枝。
雖然明明花枝才是那個當姐姐的,卻比阿月要挑食的多,許多東西嘗個味道就不願意繼續吃下去。
王婆的紅糖酥餅賣相并不難看,圓圓的餅兩面被烙得金黃,上面還灑着幾粒黑芝麻,透過掰下來的截面,也能看出餅皮酥軟,餅餡也放得很足。
花枝掰了一塊細嘗着,那餅皮應該是半燙面做成的,這樣做出來的餅皮既有燙面的柔軟,又有涼水和面的韌性,紅糖也化成了漿,甜蜜蜜的滋味在舌尖上流淌。
對于不太挑剔的人來說,這紅糖酥餅做的确實很不錯了。
就是烙餅的時候油放得多了些,餡料裡隻有紅糖,吃着有些膩了,她将剩下的餅全都遞給花月,一口飲盡杯子裡的茶水。
“阿姐嘴巴也太挑了。”
小丫頭習慣性地抱怨一句,乖乖接了過來,左手一口右手一口,吃得不亦樂乎。
花枝笑着遞過去一杯茶:“能者多勞,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花枝吃過最好吃的紅糖酥餅餡料一般都不單單隻放紅糖,有的是紅糖漬玫瑰,吃起來帶着玫瑰花的香甜,有的紅糖裡拌的有芝麻碎,吃起來味道更加豐富。
而且花枝雖然愛吃甜食,卻偏偏吃不了太甜的食物。記憶裡的那份紅糖酥餅更是特地為她調整了甜度,甚是美味。
用完這份遲到的朝食,花枝又招呼了幾個客人。
等到看着隔壁沈家食肆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抱着一盆水仙和拎着魚的花月一起走了過去。
沒想到的是,她們在這裡碰到了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