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細雨朦胧,如煙似霧。
花枝探頭看了看窗外,言語略帶抱怨,可眉眼裡卻含着淺淺的笑意:“可惜了,今日剛上市的牡丹,卻遇到了這個天氣。”
“那不正合了阿姐的意。”
花月臭着臉戴好鬥笠,把小書袋藏在大大的蓑衣下。
真是不公平,阿姐一個大人能在下雨天的時候在鋪子裡躲懶,她一個小孩子卻要去上學堂。
“哪有啊,下雨天客人是少了點,但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花枝側頭看向小丫頭,懶洋洋反駁道,鬓邊的镏金燒藍竹枝步搖垂在玉珠般細白耳側。
比如畫畫啊、看書啊、寫字啊、還有吃點心喝花茶……
還有新上的連環畫和話本子呢。
花枝想想,眼睛笑成了月牙。
唉,我可真忙。
隻是不知道望春現在怎麼樣了。
本來今日下了雨,花枝并不打算讓望春出門賣花的,但是周望春并沒有聽她的建議。
當時天才蒙蒙亮,周望春換了身繡着水波紋的素色襦裙,仙姿佚貌,氣度高華。
她一邊手腳利落地往車上竹筐中插着剪好的白牡丹,一邊微微笑道:“春日雨最柔和,淋了非但不會着涼,還很舒服。”
看着少女堅韌的神情,花枝最後還是點了頭,隻是給她另外裝了一竹筒熱乎乎的茉莉清露沖的蜜水。
花月去學堂後,買花的客人也陸陸續續地過來。
正如望春說的那樣,春日的雨柔和,所以來扶疏花鋪買花的客人倒比花枝預想的要多上不少。
新上市的牡丹花賣得尤其的好,不一會兒就賣出了許多。
閑暇時,花枝搬了桌子到窗邊,趁着天光拿起了畫筆。
下着細雨的天氣,連空氣都帶着淡淡的泥土味道和草木清香,窗外磚縫裡的青苔上洇出深淺不一的綠色,花枝手裡千秋筆靈光内斂,書案上畫中胭脂色的牡丹花叢裡慢慢多出了個钗環華美的端麗女子。
是洛珈的模樣。
她擱了筆,看着畫中的女子出神。
以前畫靈被局限在千秋畫境之中,都在她的羽翼庇護下,很少會受到傷害。
甚至可以說,在洛珈之前,從來都沒有畫靈“死亡”過。
畫靈是一種很奇怪的存在,他們是唯一一個完全出于“人造”的種族,而創造出他們的人便是花枝。
或許他們不能稱之為種族。
在五千年前,靈氣不似如今稀薄的時候,人人都能修仙問道,求證長生,時間似乎倏忽一下就過去了,歲月并不難熬。
但是那場大戰過後,天道崩塌,靈氣潰散,能上天入地,仙壽綿長的修士消失殆盡,世間隻剩了些壽數三四百的妖族和不足百年的人類。
時間似乎一下子過得慢了起來。
千秋畫境裡沒有四季,花枝也不能修煉。
她創造千秋畫境時才十二三,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千秋畫境中鎮守了百餘年,一度忘記了怎麼說話。
後來大戰結束,昆侖遺留下來的的神器和神獸靈魂進入千秋畫境之中,才發現墨家最後一代傳人身化器靈,被捆綁在此處百餘年。
當時她不能吸收天地靈氣,依舊是那副小小的模樣,獨自站在落霞峰空蕩蕩的大殿裡,神情空冷,任誰逗也難說一句話。
畫境裡的神器和神獸都是曾經昆侖的大能修士留下的,總共不到十位,在那場大戰中出于各種原因沒能成功和主人一起殉道,被天道打發到了千秋畫境之中。
他們之中有的靈體殘缺,有的魂魄虛弱,也有的根基盡毀,全不似平常的威風模樣,即使有,在這千秋畫境裡也沒了發揮空間。
閑着無聊無事,索性玩起了養成遊戲。
今日這位教花枝寫字,明日那位教花枝畫畫,後日另一位再教花枝畫符,大後日再學個笛子……
花月的一身本領,都是他們教的。
花枝不能吸收靈氣,隻能使用千秋畫筆本身帶有的靈氣。
沒關系!反正天道約束下他們也不能吸收靈氣!
花枝常年不和人說話,性子孤僻冷漠。
沒關系!小孩兒慢慢養養就好了!
就這樣,雖然在十二歲的那年,昆侖宗落霞峰的天驕小師妹宗門潰散,家族滅門,自己也變成了器靈。
但是再那之後百餘年後,她又被宗門老祖們的神器和神獸好好養了一遍。
可惜好景不長,很快神器器靈與神獸開始逐漸離去。
他們的魂魄一日比一日虛弱,最後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千秋畫境裡。
因果盡滅,不可轉世。
他們消失時逸散的靈氣,并沒有像平常生靈一般全數歸于天道。
其中的一分主動進入了花枝體内,蘊養着她的身體,強行将她的修為拔高。
也因為這些,她維持了千百年的孩童身量慢慢長大,一直到十六七歲的模樣才停下生長。
剩下兩份進入千秋畫境中,補齊千秋畫境裡的法則。
自那以後,畫境之中四季開始輪轉,也逐漸有了晝夜之分。
這是天道對于那場大戰的功臣的補償。
直到三千年前,燭陰先生離去,千秋畫境裡又隻剩了花枝一個人。
春夜花暖,夏日蟲鳴,秋日銀杏葉鋪落滿地,冬天大雪靜谧無聲。
花枝看着前輩們為她創造的一年四季,千秋筆中也開始出現金色鎖鍊纏繞上她的魂體,那是天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