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中,樹影如森森鬼影般投映在地面上。
景楓沿着路盤旋而下,風帶來這空寂部落中人走動時衣物的摩挲聲,倒讓他少了幾分恐懼。
令他害怕的好像是鬼,但又好像不是。
十年前景府的滅門慘案,人人都當是“鬼”做得,但是實際上并不是。
而是“人為”。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上吊自殺的景府老夫人是被人捂死後用繩子吊到了房梁上,被活生生吓死的大少爺,是被下了緻幻的毒藥後被人裝鬼诘問而死。
滿府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丫鬟小子,都在這種驚懼中死去。
不分高低貴賤,都葬在了這不見天光的深宅大院中。
最後景大老爺死在了強納的白姨娘身上,姨娘服毒自盡。
唯一留下的活口是景府的小少爺景楓。
他被放過的理由,僅僅是因為當年白姨娘家破人亡時,他偷偷塞過去的三十兩白銀。
那三十兩白銀,不過是七歲孩童半年來攢下的零花錢罷了。
白姨娘因為他的善意放過他,但是他自己卻很難放過他自己。
旁人覺得他年幼無辜,但是景楓扪心自問,他真的無辜嗎?
用景府裡的绫羅綢緞錦衣玉食長大的他哪裡無辜?
景府裡的丫鬟小子誰不比他無辜?
他在有着幾十條腐爛屍體的宅院裡往外望,看到久閉的沉重大門慢慢打開時,慘白的日光和朔風一起沖了進來。
與此同時沖進來的,還有憐憫畏懼的表情,沸騰的人言,以及前來調查的滌邪堂諸人眸中比火焰還要熾熱明亮的光。
之後,景府之事在滌邪堂的調查下水落石出,景大老爺貪圖白姨娘的顔色,施了伎倆強納白姨娘進府,下面的人從景大老爺的授意下自發打壓白家,市井小民輕易地就被壓得家破人亡。
景楓則因為激發了神通,被滌邪堂收養,培養成為下一代的滌邪使。
自那之後,景楓就似乎什麼都怕。
他怕鬼,更怕人,他時時都把自己裝扮得潇灑俊逸,但是不過是為了掩蓋他内心的惶恐自卑。
他心裡有恨,他恨他自己,他的根系是汲取罪惡生長出來的,他和朋友們從來不一樣。
他至今記得那時候長夢彎着腰向他伸手,柔軟的小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純淨善意。
公孫義赤誠又勇敢,天星純粹而執着,花子洛聰敏卻有底線。
隻有他,膽怯,且生于罪惡之中。
景楓站定,看着部落中間抱着嬰兒的女子雕像。
女子表情悲憫,祭壇上鮮血淋淋,一個高大清瘦的書生正伏在祭壇上。
書生手腕被刀劃了一個口子,他在放血。
“陳蘭生,你在做什麼?”
“我剛剛聽到真真在叫我。”
“真真說她好疼。”
“真真說她好怕。”
“她讓我救救她。”
“你确定你聽到的是真真姑娘的聲音?也許那隻是邪祟在蠱惑你?”
景楓盡量保持表情平和,微微向前一步,小小的鳳旋藏在袖間。
“真真她害怕。”
“真真被困在了這個雕像裡。”
“隻要有足夠多的血肉獻祭,我就可以救真真。”
“陳蘭生,你說過真真非常善良,她怎麼會舍得你放血救她?”
“再說用鮮血獻祭這些事情聞所未聞,你确定這樣救得了她?”
陳蘭生扭過頭來,瘦削的書生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
“怎麼救不了?我已經給真真獻祭了九條人命了。”
“她跟我說了,就是今天。”
“隻要吃了你,吃了他們幾個,再吃了我。”
“她就能回來,和我永遠永遠在一起。”
景楓連連後退,一陣惡寒。
“前面那些失蹤的任務者都是被這個雕像給吃了?”
“她吃了你?你們又怎麼長相厮守?”
“隻要真真吃了你,吃了他們幾個,再吃了我。”
陳蘭生面色古怪地重複念着,顯然已經不是正常人模樣——他被邪祟附體了!
景楓下意識地轉身想逃,他不怕戰鬥但是這陳蘭生現在模樣實在太詭異了!
但是又一想夥伴們要麼失蹤要麼昏迷,當下竟然隻有他一個人能頂得上去,所以還是硬生生止住自己後退的腳步,往前一去。
不過往前一邁,眼前就是另一副光景了。
該死,為什麼陳蘭生被邪祟附體了還能布置陣法?
景楓看着眼前景色幾番變幻,最終回到了兒時在景府時景像。
另一邊,花枝掰開緊緊箍在自己蒼白手腕,冷淡地看向身後少年。
“枝枝,你和我生分了好多。”
子衿俯身把花枝按到椅子上,伏在她的膝頭,瞳光專注卻又黑沉。
“你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