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幾人走後,陸青蘋沉默地在院中站了許久。
微弱的燈光之下,她撫摸膝上泛着寒光的長劍,神色難辨。
回想剛剛聽到賜婚消息的時候,陸青蘋首先想到的并不是為他們祝賀。
而是嫉妒。
為何她們一同相識,同生共死,同去同歸,所有人都隻注重陸鳴與素馨之間的羁絆呢?
初初回京的時候,阿弟立了戰功,自然聲勢浩蕩萬衆矚目,她同時出征,亦參與此戰。
她不在乎百姓的呼喊陛下的嘉獎,甚至可以說,陸鳴此次名揚是她有意為之,陸青蘋知曉,陛下不愛用女将。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素馨在他人口中就是他陸鳴“從邊疆帶回的女子”?
明明是三人結伴同行,怎麼素素就成了“被帶回的”?
憑什麼人人都覺得素馨和陸鳴是一起的?就連陛下也将他兩人賜婚。
明明她與素素關系更加親近不是嗎?
陸青蘋最初很難理解自己的情緒,她隻覺得心頭酸脹,也許是嫉妒吧?
但在聽到素馨說自己不願與陸鳴成親,隻待過了七夕家宴就離開後,陸青蘋更多的就隻剩下了恐慌。
她忽然意識到,無論陸鳴還是她,都不是素馨的首選。
素馨不是人類。
素馨有着漫長的過往,也有着漫長的将來,素馨有自己的執念,有自己的情緒。
她們有生老病死,命若琉璃,但素馨并不如此。
先前被刻意回避的問題擺到了陸青蘋面前——她們真的應該留下素馨嗎?
天氣一日比一日的炎熱,陸鳴的名聲也在京中越來越盛,連帶着素馨的存在都被百姓所廣知。
人們總愛對才子佳人将相王侯的轶事好奇,但對他們來講,這也不過就是一場風一場雨,聽過就聽過了,并不會過多關注。
至少洛京的百姓是如此的,太陽底下無新事,過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因此過于詳細又過于聲勢浩大的傳聞顯得十分蹊跷,像是有人在幕後推動。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花枝和沈穗兒私下讨論了幾次,都認為素馨隻是被捎帶上,傳言的重點在皇帝對于陸鳴信重上。
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沈穗兒說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沈穗兒又說道。
于是花枝連夜用小紙鶴給素素送去一封信,大抵意思就是,崽啊媽媽很擔心,要不回來吧。
素馨隻回了一句話,說三伏天至,莫要貪涼,保重身體。
其餘事情竟是一字不提。
意思也就是讓花枝不要擔心,她有分寸。
于是花枝就安安心心地繼續布置自己的花鋪,不再多操心了。
“素素向來有分寸。”她欣然說道,抓着燭陰袖子輕輕搖晃,“這幾日就不回識海裡了吧?留下來陪陪我。”
燭陰從她手中扯回袖子,目光凝在她瑩白的指尖,語氣淡淡:“前幾天你不還讓我好好凝聚魂體?怎麼現在又要我出來陪你?”
她心虛了一下,很快又理直氣壯地攀上他手臂:“勞逸結合,這可是你教給我的道理。”
花枝曾經是一個認死理且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小孩兒。
她舊時并非如今的懶散随和模樣。
她幼時學技藝,定要把它學到極緻,又因為自身是畫靈,不知疲憊也不用休息,于是常常死磕在某件事情上幾日幾夜不肯罷休。
千秋畫境的其餘前輩們都很擔心她,但起初都不敢多說,因為當時的花枝已經獨自被困在千秋畫境中數百年,孤僻執拗又脆弱。
這時候隻有曾經與她有舊的燭陰能勸得動她。
燭陰與花枝同出昆侖。
按理說一個内門鎮守劍修的蒼梧崖,一個還在外門昆侖山脈上修行,未來得及進入内門畫修所在的落霞峰,但其實她們早就在機緣巧合之下相識。
可以說從六歲剛入昆侖開始,花枝還叫墨見春的時候,燭陰就一直指導着她修煉。
因此在被困千秋畫境兩百年後,花枝被巨大的孤獨和悲傷籠罩着,當再次看到燭陰出現在她的面前時,終于有了些反應。
燭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内,都充當了她和其他前輩交流的橋梁。
燭陰側頭看着花枝抱着他手臂的無賴模樣,突然想起她六歲時活潑潑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站在蒼梧崖崖底擡起頭與他說話的笑臉,想起她十二歲時在他指導下練習術法的認真側臉,眼前又閃過她目光空洞地從毫無生機的千秋畫境中擡頭,望向他們時候那無悲無喜的孤寂。
燭陰這次醒來後,常會覺得花枝變得有些陌生。
她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也都隻是溫柔淺笑,喜怒不再浮在表面。
很多時候,花枝甚至是以一個姐姐與前輩的角色出現,這和燭陰的印象裡的她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