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更應該說是逝霄,還是在他擁有的千年記憶裡第一次乖乖巧巧坐在一大家子人面前,半低着頭接受長輩訓誡。
映生的記憶裡本是無父無母,可沒想到成了魏甯的她何止是有爹疼有娘愛,如今她的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還有親哥哥一同坐在廳中,饒是讓什麼世面都見過的他都忍不住後背汗涔涔。
“你就是這樣一直戴着那個破面巾勾引我妹妹的?”魏甯親哥魏靖自打見到周霁後視線就沒離開過他。他實在不懂自己的好兄弟,堂堂太子殿下賀懷霖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他。
難道就因為他是神?
可他一介魔身又不是什麼正統神,人們如今敬他也不過是因他法力強大無邊,忌憚因忤逆他而遭遇殺身之禍。私下裡誰不在說,如今的妖魔橫行就是因這位魔神現世而帶來的呢。
“面巾……”周霁無奈坦言,“以此遮面并非我本意,無奈我非光明神,以修羅相見人隻會平白給凡人帶來災厄。”
他坐得端正不失半點禮儀,反倒讓魏靖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收起自己方才吊兒郎當的姿态道:“罷……罷了,你們神仙的事我也不懂,我隻管小妹受不得半點委屈。你若會給凡人帶來災厄,還這般纏着我家小甯做什麼。”
“靖兒,休得無禮。”魏骞作為魏府最德高望重的老太爺,沉默了半天總算開口,“年輕人,人神有别,為了避諱,還不知道我們該如何稱呼你。”
“周霁。”他直截答複,“這本就是我在凡間的名字,你們直接喚我姓名即可——擅自闖入魏府尋見魏小姐是晚輩的過錯,此事與魏小姐無關,煩請各位莫要怪罪她。”
魏甯謹慎端坐,聽周霁在各位長輩面前謙卑的模樣心裡直犯嘀咕。他不是天上的神仙嗎,怎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模樣,甚至行事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
她有那麼一刹那晃神都快懷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魔神,而是真真實實存在人間的,與天下凡人同樣平等的普通人。
總之,好像和處處被禮儀教化捆綁的她也沒什麼不同。
“嗯。今日邀你來,也非是責怪你二人的。”魏骞放下手中茶盞,莊嚴鄭重道,“你也知道,當今聖上已為小甯和太子賜了婚,對我們凡人來說,陛下的旨意便是不可違逆的君命,這場婚事已是闆上釘釘的事實。
但我亦知道,從典禮上帶走小甯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正巧小甯心思野,從小到大都吵着嚷着要去外面闖蕩,學習法術斬殺妖魔鬼怪,她恐早已應了你随你一同離開。
我作為魏家最年長的長輩,要對整個家族負責,但也不想因此讓小甯委屈。如今離成婚之日尚有三月,我想,這剩下的三個月,你便帶着小甯去昊國各地看看吧。
小甯有權利知道外面廣闊天地的真正模樣,也該在權衡利弊後由自己做出最後的決定。”
“爺爺……?”魏甯想了一萬種在廳堂上挨訓的可能,怎麼也沒想到祖父竟然讓她跟着周霁外出雲遊。
她趕緊轉移視線看向一向對自己嚴厲的父親,沒想到爹爹也隻是微微點頭,歎着氣說:“這是我和父親共同做的決定,希望未來的三個月,你能保護好小甯。”
周霁沒想到事情會朝這樣措手不及的方向發展,他火速從座上起身來到堂前,揮開衣擺恭敬跪下拜謝:“周霁謝各位前輩信任,你們既将小甯托付于我,三月後我也定會不負所托将小甯平安帶回。”
“别别别。神給我們凡人下跪,這才是要害魏府倒大黴。”魏靖也不知道父親和祖父在想什麼,但他人微言輕做不了主,隻能跟着附和。
眼下,他還是更在意魏府的未來存亡:“那祖父,若小甯三月後真跟着這位周公子走了……陛下會不會拿我們魏家是問?”
“陛下不是這種人。”魏骞對賀明的為人了然于心,但相比于魏府的安危,他其實更擔心的是朝廷的安全。對于整個桂家來說,如今的太子便是他們手上最有利的棋子,若太子成了廢棋,保不準他們會做出什麼破格之事。
隻是萬事萬物事在人為,他隻願魏甯這一生得嘗所願,其他所有,便是他人各自的命運了。
魏甯想不到那麼多,隻跟着跪到了周霁身側一同道謝保證。
“小甯。”坐在一旁良久的祖母終于開口,“如今你也長大了,以後你的命運便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但無論你做什麼選擇,魏家永遠會是你身後的避風港。”
魏甯感受着來自親人濃濃的愛意,在廳堂中已忍不住淚流滿面。這一下真要分離她倒有些不舍了,可今後的路太長,正如祖母所說,她已經長大了,她不能一輩子活在魏家的庇護下。
她該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該成為更好的自己。
三月之期不長也不短。魏甯整理完行囊同竹桃與雪芝告辭,在魏府門口與一大家子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後,含着眼眶熱淚一頭紮進了馬車裡。
“還沒啟程呢就開始後悔了?”周霁坐在車裡,笑眼彎彎地看她,“現在回去還來得及,這一路并不安全,我其實也沒有很想帶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