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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向澄所言,哄了兩個婢女作伴,真得一夜安枕。
她簡單用過早膳,便有衛士來報,秦王親至,接忘憂公主回宮,殷郎中已經去迎了。
向澄大喜:“皇兄來了?”
向澄與這位胞兄,已近十年沒見過了。
十年間二人隻憑遙寄書信聯系。如今人就在跟前了,雖喜,也有些近鄉情怯。
向澄手足無措,先整整衣服下擺,又扶着為輕省些梳的垂髻,使喚念桃去拿珠寶匣子。
“皇兄定是聞得我遇伏的消息,星夜兼程趕來……定是還未用膳……”向澄一邊說着,一邊催促思竹快取江南酥酪給兄長送去。
思竹見她忙得恰似幼犬追咬尾尖般團團轉,竟也難得打趣道:“此地粗茶淡飯,恐難入秦王殿下法眼。可這江南酥酪,殿下不是昨日便讓奴婢連着點心匣子一并丢了去嗎?”
向澄這才想起來,昨日逃命被點心砸到臉的窘境,紅着耳根厚着臉皮嚷道:“那就送些餅和酪漿去!你這壞心眼的,不許待在這!”
念桃正巧抱着漆匣入室,捂嘴偷笑了兩聲,又軟聲哄她:“殿下今兒這衣裳選得好,奴婢瞧這绾色與殿下正是相配。”
念桃打開匣子,取出一枚玉簪遞給她:“若加上秦王殿下去歲送來的嵌粉珊瑚的白玉簪子,便更是仙姿玉貌了。”
向澄平素也不善打扮,對着銅鏡左瞧右瞧,實在沒看出什麼門道,皺眉道:“不取他的!不取他的!”
“這鑲南珠、嵌象牙的也不用!瞧着太素淨了不好!”
向澄把妝匣翻得珠翠狼藉:“要紅瑪瑙、綠翡翠、赤金累絲的!新置辦的,越鮮亮越好!”
她雙手一拍,慷慨總結:“定要讓皇兄一看便知,我在行宮過得是吃香喝辣的快活日子!”
念桃還未動手,她自己就往新梳的高髻上急着插了彎七扭八數十隻支簪钗步搖,還不小心扯到發絲,直勾得自己頭皮發疼。
滿頭飾品随着她搖晃身體的幅度叮當作響,好不熱鬧,活像檐下懸挂的八寶琉璃風鈴。
就是略浮誇了些,還不如風鈴好看呢。
她看不出什麼名堂,轉過身急切問道:“如何?”
念桃還在委婉措辭,思竹垂首不語,隻聽一人朗聲問道——
“皇妹每回來信皆說在行宮如何逍遙自在,敢情是哄騙皇兄的?”
“不然何至于用華服珠翠來矯飾?”
向澄聞聲回頭,隻見秦王向沵斜倚門框,擰着眉瞪她,評價道:“細頸如草,承重假面,小阿狸你這是要去傩戲班子讨飯吃?”
他上下掃視一番,不滿極了:“又瘦又矮!怎麼?常嬷嬷不給你飯吃?”
被向沵拿話一刺,兩人多年未見的那點隔閡連帶着溫情都消失不見了。
向澄哼哼,跳腳道:“皇兄實在不懂女娘,也不懂美,難怪都封王出宮建府了,也未曾替我尋來個溫柔阿嫂!”
“美什麼?”他啧啧兩聲:“我早和母妃說過,女娘的乳名要取個強壯夯實的,你如今這般弱不勝衣的模樣,可真不比狸奴健碩多少。”
向沵上下撇她,故意道:“小阿狸,若我娶妻,定要娶個能陪我共賞山水、吟詩做賦,也能安撫部曲、诘戎治兵的巾帼英雄……”
向沵意有所指,掃視向澄滿頭珠翠,點她:“最重要的是,誠心待我,兩不相欺!”
“皇兄還好意思提!”
提起乳名,向澄氣得把手中的金钗重重拍在幾案上。
“皇兄起的那些豕啊豚啊、胖啊呆啊的,就好聽了?有誰家女娘取個這樣的乳名!”
向沵才不怕她,振振有詞:“我妹妹天潢貴胄,天生異象,自是要取個獨一無二的乳名才配得上啊!”
“與他人相似,那多無趣!”
向沵一隻手抵在向澄頭頂,不讓她靠近,另一隻手狠狠揪兩下她頰肉:“弱成這樣,哪有點大父和母妃的風範!”
提及趙夫人,向澄讪讪:“母妃武藝高強,不也得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父皇嗎?”
“那你呢?未來是招驸馬還是找侍衛!”向沵恨鐵不成鋼,“堂堂公主,莫不是要學人比武招親?”
“當年出事後,我便時常在想……”
向澄不辯,隻低聲道:“若非母妃身手不凡、俠肝義膽,是不是就不會死?行宮事變,在場文臣武将、皇室宗親不知凡幾,怎麼就隻等母妃一人救駕呢?”
“明知不該,我還是會想……戚夫人、王美人、李美人都在,怎麼就我母妃出事了呢?”
向沵不忍見胞妹性子更左,開解道:“夏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相如使秦,秦廷刁難如虎狼。自古以來,能力越大的人就要背負越大的責任。”
“天子不測,國祚難續。國之大事,事關江山社稷,更關乎黎庶康危。”向沵目光溫柔,“天子遇難,不論武功高低與否,天下之人皆難坐視不理,更何況母妃如此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