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上,秦王殿下與忘憂公主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日,終究抵不過困意,達成共識,把信匣鎖在雙鎖漆匣裡,二人各上一把鎖,才揣着鑰匙各自睡覺去了。
建軍侯府鬧中取靜,位于都城世家勳貴府邸雲集的長青路上,距離市井繁華之處并不算遠。
随秦王府馬車出行的将士手執長劍,身着盔甲,面容嚴肅,窗外百姓見皇家儀仗也并無害怕慌張之色,不過微微小跑幾步讓出道路。
夏風輕拂,掀動珠簾,送來一陣白花香氣。
向澄眼神一亮,左顧右盼,看到前方有一老媪窩在街角,手中上下翻動,就編出一個簡易的花朵手環。還有幾個尋常人家的小女娘躬身挑選,再嬉笑打鬧着互相交換。
她揮手召來一個随車的小黃門,耳語幾句,叫他去買來。
向澄雖喜白花,卻也聞不出具體品種差别,更不懂侍弄花草的講究。
她隻覺得做人就應該像這些白花一樣,看着小小不起眼并不要緊,既不用強求他人依靠,更不必糾纏依靠他人,想開便開了,想香也便香了,無需他人贊美,哪管他人喜惡,自己活得痛快才好。
若有清風送往自是很好,若無人知曉,孤芳自賞也并無不可。
收了手串,心裡有了期待,向澄也不再四處張望,放下掀着珠簾的手,沖向沵呲牙咧嘴一笑,端坐好。
車隊漸漸停止,向澄在念桃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快步追上向沵。
向沵攜向澄快走幾步,對迎上來的殷戰先一步道:“舅舅。”
向澄離開安都時,年紀尚幼,早就沒了多少建軍侯府衆人的印象。
她觀那建軍侯應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身量八尺有餘,眉眼堅毅,蓄着一把略顯潦草的大胡子,露出的頸脖上有一條不見首尾的陳年傷疤,叫人僅是現在看着就會對當時的險惡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縱使他今日雖穿着見客的寬袍大袖,也像是下一秒能從哪兒掏出個狼牙鐵棒捶死混進壽宴的不速之客的樣子。
略似她記憶中外大父的模樣,讓向澄有種莫名心安。
向澄抿唇随着哥哥稱呼,道:“舅舅安康。”
“見過秦王殿下、忘憂殿下。”殷戰左手在上,忙一禮回。他見随行宮人已有建軍侯府家仆安排去處,便引着兄妹二人前往靜谧的偏院說話。
殷戮正在待客,看到向沵面帶喜色,匆匆幾句安排好家仆為客人引路,大步邁來,向他後背猛拍一記:“好小子!”
向澄正趁長輩們不注意,偷摸着嗅聞新到手的白花手環,被他這一大嗓子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差點真就“辣手摧花”。
向澄迅速把花環戴到手腕上,趕忙見禮:“次舅安康。”
這殷戮長得就是去須去疤版殷戰,一樣的聲如洪鐘,一樣的不怒自威,一樣自帶不說話就能吓哭小孩的氛圍,就是看着忒不穩重了些。
“這孩子就是忘憂殿下吧,長得可真俊,像你娘!”
殷戮伸出一隻斷了一截小指的手,像挑瓜似的拍了拍向澄的肩,對向沵說道:“就是身子骨看着弱了點!”
殷戮手摸下巴,上下打量向澄,啧啧兩聲:“殿下你若舍得,把孩子送過來我給你帶幾天,保準她回去壯實個二十斤!”
向澄本以為殷戮說的是玩笑話,随着笑了幾聲。可她見殷戮神色嚴肅,看着向沵在等他的意見,才後知後覺這人沒開玩笑。
她向來敬重武将,對爽快直接的殷家人頗有些好感,被人拍得麻了半邊身子,也不覺得冒犯,隻是用兇狠的目光怒瞪向沵,威脅他不許答應。
見他似笑非笑,挑釁看她,向澄才挪動兩步,走到向沵身邊,死死抓住他的袖子,狠狠扽了兩下。
向沵逗得高興,才假笑推辭:“次舅,阿狸還小,多養養就健康了。哪能當兵練呢?”
殷侯爺也道:“老二,殿下天潢貴胄,千金之軀,休得無禮!”
殷戰的夫人趙姱是個伶俐人,也忙來解圍,對殷戰殷戮兩兄弟道:“妾可多年未見殿下了,我們二人有的是話要說,你們兒郎可别來摻和,省得吓壞了殿下。”
說罷,她親熱地拉過向澄的手,引着她往老夫人院子裡去:“你多年未回安都,從母可得好生看看,老夫人也在盼着了。”
向澄被她牽着措不及防,草草拽過向沵的手,自以為隐蔽地把另一串花環套在對方的手腕上,沖後者咧嘴一笑,眨眨眼,跟着趙氏走了。
向沵卻上前一步,攔住二人,又對趙氏道:“阿狸幼時離都,常居蕙蘭行宮,多年不與外人接觸,養成了一副天真爛漫的性情,比起同齡小娘子本就顯稚拙,現又無母妃庇佑引導。”
“世家譜系一知半解,豪門秘辛胸中無數。”
他打躬作揖,深深一拜:“以後阿狸在外行走,定多有不易。女娘間的事,我身為男子不便多加插手,還請從母憐惜,多多提點幫襯。”
“殿下說得哪裡話?”
趙氏避開他這一禮,爽朗笑道:“殿下既叫我一聲從母,那就不必見外,忘憂日後便是我自家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