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瞬息駒過隙,宮中日短。興康殿衆人關起門來度日,也算的上悠閑。
除了五皇子不知道從哪跑來,非要拽着向澄一同念書以外,大體上也是向澄心心念念的平穩生活。
向澄雖說“四書五經都略讀了幾遍”,可讀書與讀書之間可是大有講究的——連學帶背是學,當做聽人說書是也學;潛心研究是學,囫囵翻過也是學。
向澄的“學”,自然是最輕省,、最松快的“學”。
行宮她當家做主!堂堂忘憂公主,除了常嬷嬷誰也勸不動她半分。
可這幾日,向澄冷眼看着,那個惹人厭的小鬼頭好像真的快說動了那個也覺得她惹人厭的父皇。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秦王向沵雖不着調,但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經史子集張口便來,武藝騎射可圈可點的學習能手。
向澄看來,天生便會學習念書的人都有兩個極大的通病:一是,想不明白他人怎麼不會;二是,想不明白他人為何痛苦。
向沵更是其中集大成者:他還會說風涼話!
向澄指望不上他,隻能去求溺愛她的太後庇佑一二。
她滿懷心事進殿請安時,太後正在喝藥。
褐色的藥汁煎的極濃,遠遠聞着便是股酸苦的怪味。
鼻腔捕捉到藥味的瞬間,向澄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覺得舌根發麻,味蕾好似也知道保護自己似的,口中唾液分泌。
太後拒了她要服侍的手,放了瓷勺,眼都不眨地擡頭一飲而盡,才對皺着鼻子看她的向澄道:“這藥啊,若是怕苦拖着慢慢喝,才反而更苦。”
“大母說的正是!”
向澄深以為然。
在行宮待的頭兩年,她剛從鬼門關中爬出來,藥如流水般送進她的閨房。從煎藥的小廚房到寝殿的這條路上,藥的苦味幾乎強勢籠罩在路過此處的每個人鼻尖。
太後睨她一眼,見她還是一副虎頭虎腦、不知所謂的樣子,也不和她繞彎子,幹脆直說:“這讀書習字也和喝藥一般,怕讀書的苦和累,一直拖着不學,日後才更辛苦!”
向澄聞言皺着臉,扯着太後袖口據理力争:“母妃當年同我這般大的時候,可沒吃讀書的苦!”
“後來也……一直沒吃……”
“你母妃同你這般大的時候,可就上戰場殺敵了!”
太後瞪眼吓唬她:“先打前朝魚肉百姓的兵痞流寇,再砍屍位素餐的濫官污吏,後來連匈奴、百越、西南羌人、西域各國都要親自上陣搏殺!”
向澄與有榮焉,仰頭大聲道:“我母妃可是殺了匈奴單于的女将軍!”
太後見她這般揚眉吐氣,氣得擡手屈指,敲她腦袋:“你以為那戰場上的日子是好過的?”
“你隻聽民間傳說道你母妃深入敵營,親手砍了那匈奴單于的頭。你以為這女将軍的名号是容易來的?”
太後憶起那日清晨,她方出了營帳,便聽兵卒來報,說趙小将軍隻身一人,混在匈奴擄掠的女奴中,往匈奴營地去了。
那一刻,她在初陽下生生驚出一身冷汗。
“你母妃一去就是整整兩月杳無音信!那些兵卒不敢當着先皇哀家的面說,可私下早就傳着你母妃回不來了。”
彼時先皇已然稱帝,還是不願被拘在安全的皇宮裡處理政務,僅留下年僅十五歲的太子坐鎮宮中。他禦駕親征,聽到自己照拂的小輩如此敢勇當先,還大肆贊賞了其父勇武侯一番。
太後憶起,那勇武侯也是個血氣男兒,可聽聞獨女如此逞勇,吓得臉都白了,一度失态,甚至一時忘了謝恩。
太後早知先皇是個眼裡隻有打仗的癡人,因先皇如此荒唐行事,也氣得三日不願理他。
“你母妃渾身是血,提着單于項上人頭歸來那日,哀家還以為是因日思夜想惦念出的幻覺呢。”
太後捂住胸口,仍心有餘悸:“那單于身高近九尺半,拳頭有你母妃兩個大,弑父殺兄才坐上王位,勇猛兇殘非常,沒人想着她能活着回來……”
回來後,自然也不得安生。
一個裝扮成女奴混入敵營的貌美女娘,消失了數月,一戰成名。十九歲的年紀,手握老将名将也無難以望其項背的功績與聲望。
嫉妒眼紅者自不在少數。
往來之人,多有逢迎谄媚者,表面恭稱她一聲“女将軍”。然而,背地裡卻充斥着各種風言風語與惡意诽謗,罵她句“母夜叉”都算好聽些的,更多是揣度她在那匈奴營帳“以色侍人”。
先皇愛才惜才,又欲止息那些流言蜚語,便下旨賜婚,将她許為太子側妃。
這些淵源自然不好和向澄這等未及笄的小女娘直說。
太後沒提此等舊事,隻緊緊握住向澄的手,問她:“這般的苦楚,小阿狸你也要吃嗎?你能吃得下嗎?”
“我……”向澄不知如何是好。
太後見她面色躊躇,才接着道:“況且……你母妃生前也并非沒吃過學習的苦。”
太後揉揉她的腦袋,好言相勸:“莫說是你母妃,哀家随先帝建朝之後,也很是吃了一番苦頭,來學這煩人的繁文缛節……”
“哀家那時已與先皇做了近半世夫妻,可被那些簪纓舊族,舊朝故貴家的女眷暗中擠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