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綠衣服的小娘也湊過去,看打扮像是侯府姻親,她眉眼彎彎,笑道:“可不是嘛!老夫人應是我朝唯一的縣君吧。”
那邊吵吵嚷嚷,殷珞也被人簇擁在其中,一時脫不開身來找向澄,隻能在人群中踮着腳亂跳。
向澄好不容易爬起來,錘了錘發麻的腿。
她是生面孔,這裡雖然人多,可認得出她身份的屈指可數,她也樂得清閑,遠遠沖殷珞擺了擺手,讓她安心應酬,盤算着尋個僻靜無人處,賞賞侯府夏景。
顧渚在她身後也起身站立,笑話她:“忘憂公主久不歸都,難道規矩禮節皆忘了嗎?”
向澄轉身怒目而視,她腿不舒服,懶得和這人再糾纏,直言道:“與汝何幹?”
顧渚一愣,眉尾輕挑——不是他自作多情,這都城裡的小娘子有一個算一個,見了他不說搔首弄姿,也會擺出一副娟好靜秀的模樣來。
初遇之際,世人常将真性情暫掩,精心包裹出一副溫良善意的表象來,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眼前之人從今日見他起,不說輕言慢語便也罷了,竟然反過來兇他。
真是……好生有趣。
此刻,指揮使的自負自戀如漫天雲霞蔽日,将他先前唐突冒犯之言盡數遮掩,唯餘自矜自許之态。。
向澄翻個白眼,轉身就走。
“某不過好意提醒,殿下何必──”
“──殿下小心!”
向澄忘了自己這腿還不利落,剛一邁步,就如同沒長好羽翼的雛鳥,從空中兀的跌了下去。
顧渚發現也趕忙伸手去撈,人是沒撈到,自己披着的大氅反被人拽走了。
向澄本就腿軟才摔倒在地,還沒反應過來疼呢,又被一個厚重的黑色東西迎頭而擊,一時被砸得頭暈眼花,陷在厚重的皮毛裡,爬都爬不出來。
若是堂堂公主就這般死于窒息,怕是寫進野史都無人可信。
向澄亂扒拉了半天,終于把手解放了出來,她不得章法地在腦袋附近亂摸一通,手掌抓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沒想明白是什麼,就随手撒開,扔到一邊。
顧渚看向自己被人抓住又嫌棄扔開的手,又看看向澄手上帶着的被蹂躏的不成樣子的栀子花手環,蹲在人旁邊,無聲笑了——他本是好心,為了幫這人掀開大氅,沒想到人家并不領情啊。
顧渚被嫌棄了,既不走,也不去幫忙了。
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被大氅系繩勒紅的脖子,手指揉了揉卡到的喉結,狐狸眼裡滿是笑意,像含了一汪春水,被微風輕撫過,就能蕩開層層漣漪。
等向澄終于從大氅山中爬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顧渚沒了大氅的遮擋,顯得更加瘦削了。
向澄向來欣賞不來那種看起來形銷骨立的枯瘦身材,卻也不得不承認,顧渚這滿臉的病氣配上清減的樣子,如遺世獨立,恍若下一秒将要羽化登仙的仙人。
可他那顆鼻尖小痣又生的太過多情,将他從淡漠超然的雲中仙,拉入凡塵,也讓人敢對其心生遐思。
向澄喃喃自語:難怪那戚昭質尋死覓活非要嫁給這顧鶴鳴,這人當真是有一副叫人瞧着就能多吃下三碗米飯的好皮囊。
唯獨這性子,實在忒不招人待見了些!
顧渚拿回自己的大氅,上面已沾了些庭院邊角種着的綠植的泥土。
他沒再穿,揮手喚來一個侯府家仆,吩咐他交給自己帶來的随從。
再看向澄更是狼狽。
她原本手上帶着的栀子已蔫得不成樣子,隻還有幾片花瓣聊勝于無地挂在上面。常媪妥帖打點過的一身行頭也亂糟糟的散在身上。
向澄自嘲,她這不過是來侯府赴宴,怎麼弄得像是來擺開架勢與人肉搏一般?
也是,與大氅貼身近戰怎麼不算肉搏呢?
俗話說得好,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歇息一會兒。向澄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順勢坐在地上也不起來。
她摸着亂蓬蓬的頭發自暴自棄般撸了幾下,托着臉繼續發呆,恨不得變成身旁那株不會說話的植株,兩頰明晃晃地标着四個大字──愛咋咋地!
她沒理睬侯府家仆投過來的若有似無的視線,也沒理會顧渚遞過來的那隻手。
顧渚又把手往她面前遞了遞,晃了下:“公主?讓某扶你起來,可好?”
向澄面前的那隻手指節分明,骨肉厚實,手掌和指腹上附着一層薄繭,指甲修的極短,幾乎要陷進肉裡。
這樣的手向澄在胞兄向沵身上也見過。
倒是與顧渚這高人雅士,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頗為不符不像——不是個弱不禁風、養尊處優的文弱公子的手,倒像是真真切切握過刀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