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不過是負責灑掃的粗使婢女,今日太夫人壽宴才臨時調來前院伺候,本不識得向澄。她聽她自稱“本宮”,自是不敢怠慢,她忙不疊地應:“秦王殿下應是在太夫人屋内說話。”
向澄不看顧渚,提起衣擺:“正巧,本宮要去老夫人那共同商讨要事,勞煩你帶路了。”
話雖說是“帶路”,其實還是向澄拽着那婢女一陣小跑。
婢女也不知道她在急什麼,還以為真的是什麼國家大計要商量,不敢懈慢,也不顧侯府規矩,和她一起磕磕絆絆,形色倉皇地跑起來。
忘憂公主被慣的沒有規矩,這事自她幼時,就像寫進戲文裡一樣,挨着全都城世家望族的餐案唱了一遍。
是以向澄就抱着這樣無知無畏的心态,帶着跑了一頭熱汗的女婢直直沖進了老夫人屋内。
建軍侯府老夫人再看看她這一副略顯滑稽的裝扮,柔聲和藹地問:“殿下這是?”
向澄也知道自己這一身不太能見人,故作潇灑:“走路不慎,摔了一跤。”
秦王本還在太夫人身邊說話,聞言站起身拉着她轉了幾圈,又問:“可傷了哪兒?怎麼這麼不小心?”
殷珞也在旁邊嚷着說要砸了讓她摔跤的東西。
向澄哪好意思說自己是平地摔的?
見這麼多人的目光都在她一人身上,她有點受寵若驚,忙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向沵絮絮叨叨着,又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是沒見到外傷,方才放下心來。
向澄長了張乖巧懂事、甚至瞧着有些柔弱可欺的臉,實際自小就是個皮猴子,玩得瘋,也傷得多。
别人敢弄傷她,她便給人十倍地打回去;對于自己鬧騰出來的傷,她不嬌氣,最多去找趙夫人讨點藥塗上,再多讨兩顆糖。
她自幼離京,見這滿屋子的親人其實并不記得多少回憶了,如今待她都是這般不作僞的關切,倒讓她手足無措了起來。
老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等幾人鬧夠了,才招手喚來一個陪侍在最近處的老媪:“阿秱,帶忘憂殿下去換套衣服吧。”
殷珞聞言,自告奮勇帶她去自己屋内更衣。兩人便手挽手離開了。
出了黎老夫人的院子,殷珞看到向澄的邋遢模樣,開口就是一陣嘲笑:“哈哈哈哈……殿下,才一盞茶的功夫沒見,您怎麼搞得這般狼狽?”
向澄也不和她客氣,一手叉腰,皺眉揮了揮拳頭,作勢要打她,氣道:“還不是那顧鶴鳴,真是煞神!遇見他之後就沒發生過好事。”
殷珞與顧渚平日裡素無來往,也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事,此刻也頗為贊同地點頭,時刻銘記“同憂同喜”的好友準則。
殷珞笑着去擺弄她沾了灰土的衣擺:“快不提他,殿下快同我回房,我還有好些沒穿過的衣裳首飾,正愁沒人用呢。”
這話不假。
剛到房間,殷珞便風風火火地安排家仆婢女去拿她的裙裝首飾,自己拽着向澄把她按在銅鏡旁,要親自給她梳發。
撫琴來勸:“娘子,這種事還是讓奴婢來吧。”
殷珞擺手,把她趕到一旁,吹胡子瞪眼:“撫琴,你可是不相信你家娘子的手藝?”
撫琴當然不信!
她同自家娘子是從小陪伴的情分,情同姐妹。她最是知道——自家娘子雖是将門世家長大,同父兄一起操練騎射,并無世家女眷身上那股子嬌氣勁兒,但畢竟是多代才盼來的獨女,也是精細養着的,雜活累活沒動過半分,自己都沒梳洗過幾次。
怎麼敢讓她在公主頭上亂動?
撫琴永遠也忘不了,某日她半夜發現娘子睡不着起來自己梳洗,見發絲打結,幹脆找了把剪子剪斷了周圍那一大簇。動作快的她都來不及挽回!
世人以“鬓似烏雲發委地”為美,娘子對自己的青絲都沒甚耐性,還指望她好好對待公主的烏發嗎?
但她雖然迂直了些,卻也不傻,隻能道:“自是信得。但──”
殷珞氣鼓鼓,審視她:“嗯?哪來的但是!”
向澄看撫琴吞吞吐吐,知道不是因為怕傳出去,有人說殷珞夤緣攀附,自降身份讨好公主,是單純信不過殷珞的手藝,爽快道:“别為難撫琴了,能有殷家娘子為我梳發,是本宮的榮幸。”
殷珞好哄得很,輕“哼”一聲,立刻專心去找梳篦了。
殷珞看着不知輕重,像是會因半夜嫌熱,把同睡的狸奴踢下床的樣子。但是對待向澄她卻下手極輕,玉制的梳篦在向澄發間穿梭,像有貓爪輕拍。
待她束好發,正巧被打發去找東西的撫琴帶着一衆婢女魚貫而入,每個人手上都捧着一個木制的托盤。
“殿下快來看看,這些都是我阿母前些日子送來,為了大母壽宴特意備下的。我不喜歡這些累贅,太影響我騎馬射箭了,殿下若有喜歡的盡管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