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春心萌動的女娘是脆弱的珍稀動物,要珍視,要呵護,要輕輕敲開蚌子堅硬的外殼,讓她相信外界完全無害,才能騙出珍貴的珍珠來。
向澄故意睜着那雙鹿眼,仗着自己單純無害的樣子,粲然一笑:“我猜的。阿姊放心,換做旁人,沒我伶俐,肯定看不出來!”
才怪!
“我也覺得……”殷珞颔首低眉,從向澄的角度隻能看到她亂顫的羽睫,“我與他,是次兄說和,阿父阿母做主定親的……”
“是我次兄虎贲營裡的下屬,任虎贲中郎,大我七歲,家世雖不顯赫但也清白,是家中獨子。人品相貌皆是中上。”
殷家二房的次子殷珲,正擔任虎贲中郎将一職。其仕途之路,雖有承蒙祖蔭,但自身必然也具備非凡的才能,方能擔此重任。反觀這位身居虎贲中郎之位者,并非系出名門,卻能在勳貴子弟者衆的虎贲軍中獲此要職,足見其胸中真才實學定是不少。
向澄聽起來,覺得還算樁好姻緣。隻是此人家世不高,殷珞這般驕傲恣意的人,日後怕是要比昔日同玩但嫁進權貴家中的女娘們矮上一頭了。她不免有些擔心。
殷珞不知她心中所想,接着道:“阿父阿母做主前,曾讓次兄以慶功的名義請他去得鮮樓喝酒……我……我也曾在酒樓屏風後,偷看過他幾次……才同意的。”
殷珞開了口,便越說越順,睫毛在眼框投出細碎的陰影:“次兄是怕壞我名聲,得了我首肯才去提親的,因此那之前,他連我的面都沒見過……”
“那日,我帶着撫琴去南昌街上新開的那家果脯鋪子買零嘴,剛掀開店門口的簾子,就瞧見有馬脫缰失控,高揚起前蹄直沖着人群踏來,差點……”
“……他救了我。”饒是殷珞有武功傍身,一時也不曾反應過來,現在想來還有些後怕,“那時他不識得我,我卻知道他。我問他姓名住處,想要報答,他卻拒絕了。”
向澄望着她,心中暗笑,這英雄救美橋段,雖常言老套,倒也總能輕易扣住少女心弦。
可殷珞直言道:“殿下,我并非因他救了我而心存感激,便草率托付終身,認定他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
殷珞挺直脊背,擡頭正色道:“我出生建軍侯府,我幼時阿父和家叔征戰沙場,幾年都難歸家一回,大父和外伯祖父更是馬革裹屍。我深知戰場上的生死一刻太多了,結果卻無非就是你救我我救你,你殺我我殺你的區别。”
“我見過太多‘救命之恩’背後的盤算——有人求加官進爵,有人求揚名立萬,也有人為報知遇之恩,或滅家之仇。”
“人人皆有所求,但他救我時不識得我,救我後也不讓我識得他。”她抓住向澄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我那時開始覺得,這般品行的人,我若嫁過去,最差也不過是日子過的清貧一點。”
自向澄與她相識,隻覺得她灑脫潇灑。
可她如今面容沉靜,垂眸道:“海誓山盟,生死與共,白頭偕老,本就是話本和戲折子裡的故事。”
“我們這般家世的人,能有幾個能嫁給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呢?要不為何話本裡高門大戶家的小娘子總是瞧得上一窮二白的窮書生呢?”
她沉聲道:“依我看,不過是因為現實裡婚事由不得自己,話本裡才寫的纏綿悱恻些來排解罷了。”
殷珞說着話,還是一副灑脫無畏的樣子,笑言道:“我有幸生在建軍侯府,自幼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我們武将家的富貴是要用命去求的,我的衣食無憂也是靠着父母兄長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拼來的。更是……”
殷珞壓低了聲音,已經帶上了點哭腔,眼眶裡閃着光,接着說:“……更是小君與大母骨肉分離,嫁入那虎穴龍潭換來的。”
“别人瞧着穿那鳳袍是天大的榮幸、潑天的富貴,眼紅者、忌妒者酸話毒話都說盡了,可我殷家難道就缺叔父那一口飯吃嗎?”
這番話實在不應該說給向澄這個公主聽。
可撫琴也隻是紅着眼睛侍候在一旁,并未上前阻止。
殷珞用袖子狠狠擦了幾下眼睛,強撐出個笑臉:“我有幸父母慈愛、兄長照拂。不求用女兒家的婚事去搭家裡的前程富貴路,反而要找個家世門第低些的,保我以後不受人欺淩。”
“兄長怕我日後嫁人受委屈,便是被人說閑話也要讓我選個自己滿意的,代我直接去提親。”
“那時,我便想着,我自己以後過得如何并不要緊,隻要選個人品性情好的,别給家裡拖了後腿便好。”
殷珞摸着那隻匣子:“他家世不算出色,這條項鍊是攢了許久才買下的,日後嫁過去不論怎樣,至少我們之間也算是有一段真摯的日子了。他是次兄虎贲營的下屬,我嫁過去後,他也會在公務上多幫襯次兄和阿兄一些。”
“這是我僅能為這個家做的了。”殷珞擡頭看向向澄的眼睛,紅着眼眶,盈盈一笑,眼中水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