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澄伏在榻上,滾燙的呼吸打在軟枕上,眼上像蓋了濕熱的帕子般沉重。
背灼燒般疼痛難忍,膝蓋也似針紮了般痛。她掙紮着想要喊人,張了張嘴,卻隻發得出氣音般的喘息呢喃,嗓子像被十幾塊糕點噎住,一陣反胃幹嘔。
這般痛苦的煎熬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感受到一雙冰涼的手輕觸了下她的額頭,随即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驚呼。
“好燙,快去,請巫醫……”
接着是有人在木質地闆上跑動的聲音,又有年輕女聲道:“常媪,水來了。”
常媪接過一塊浸濕的布帕,輕柔地蓋在向澄額頭,又掀起錦被看那因為杖刑而腫起的脊背,那身透着水鄉溫情的瑩白皮膚上,蜿蜒着數道绛紫色的傷痕。
她喃喃自責道:“怪我照顧不周,若是殿下有何不妥……這、這叫我日後還有何顔面去見趙夫人……”
“常媪,可要給殿下用土法降溫?”小宮女問道,她們也随勞辭偷師了幾招,知道用酒給發熱的病人擦拭四肢可助于降溫。
“不可!”常媪看着向澄燙的通紅的小臉,心中懊惱更甚,“殿下身上有傷,此法切不可用。”
殿下雖因幼時大病一場,身體有些常年虧空,可昨日還能在面前上活蹦亂跳的女娘,今日就這樣病怏怏地躺在小塌上,如何不讓她心疼?
殿下淋了雨又挨了打,大悲大怒下若是……
她不敢再想,如今興康殿主子燒的不省人事,幾個貼身宮女也病的病、傷的傷。興康殿的擔子全壓在她一人身上,由不得她感懷傷秋。
端着銅盆的小宮女雖平日裡畏懼她的威嚴,也撐着膽子,拍拍常媪一夜間便佝偻起的背,以示安慰。
“巫醫請來了!”有宮女步履匆匆,入室喊道。
皇帝也被氣得不輕,宮内有名有姓的巫醫皆去了未央宮宣室殿,小宮女隻請來了個年紀大、資曆卻算不上深的。
“巫醫快快請進……”
向澄頭昏腦漲中隐隐聽見有對話聲,便感覺到有人掀開被子,将她的手拉了出去,緊接着有三根堅硬幹癟的手指隔着絲滑的帕子抵上手腕,應是那巫醫在給她号脈。
她燒得隻殘存一絲神志,還有心思嘲笑自己,前日還有心情投壺學箭,現在卻隻能當個任人宰割的破爛戲偶,連擡手都要人扶上一扶。
罷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興康殿内之事,皇帝和太後都命人三緘其口,可老巫醫見了向澄這幅昏死的模樣,還有什麼不知的呢?
巫醫聲音蒼老:“殿下本就氣血虧虛,偏又遭寒邪入體,更兼大悲盛怒,思慮過多,郁結于心。”歎了口氣,他仔細斟酌着道,“人有五髒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肝在志為怒,脾在志為思,肺在志為憂,腎在志為恐,殿下五髒傷其四……”
常媪急切追問:“可有解法?”
巫醫從灰袍中取了符咒,青煙自他的指尖升騰,一串晦澀難懂的咒語從喉中擠出,他一手将朱砂撒在向澄周邊的地上,一邊将燒出的灰燼丢在深綠色的符水中。
老翁佝偻的背忽然挺直,眉間巫醫符文似有光閃過,他急促的喘息,汗液順着額角流下。老巫醫像是累極,草草用衣袖拂了滿頭熱汗,咳嗽兩聲。
“怕是……”
他話說了一半噤了聲,才斟酌了個方子連同符水交給身邊侍候着的宮女。
宮女接了藥方不敢耽誤,告了聲退,又匆匆出了屋子。
老巫醫看着榻上,燒得說起胡話的向澄,想了想勸道:“這方子治标不治本,可如今宮内巫醫不多,您若是着急,還是請銜子來給殿下瞧瞧傷吧。”
“銜子?”常媪自然聽過其有“天授醫術的奇才”之名,可那孩子最多不過十五六歲,閱曆能有多少,藥理能知幾何呢?
她塞了荷包,謝過老巫醫,請宮女将人恭敬送走了。
“常媪,不然奴婢出宮去請勞辭勞夫子入宮給殿下診治?”一宮女輕聲問道。
常媪猶豫,當年殿下拜師時,就曾經允諾勞夫子絕不讓她沾染皇室與天玑閣半分。
況且如今……
興康殿衆人全殿宮人均被敕令禁足内廷,怕是出不去的,遑論再帶外人入宮呢?
榻上向澄燒得迷糊,淚水沾了滿臉,弄花了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她嘴中囫囵呢喃“母妃”。
常媪心疼萬分,不再猶豫,取了腰牌:“快!去請銜子!”
宮婢接了腰牌,踉跄着撞翻了銅盆,水灑在木地闆上蜿蜒彌漫開來,惹人心煩意亂。
所幸那宮婢足力矯健,老巫醫開的藥還未煎好,宣澈泧便裹着一身涼意入了室。
常媪慌忙起身,還未來得及行禮,他已經匆匆大步走到榻前,手指探上向澄的腕間三寸,他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輕聲道:“是不大好了。”
常媪聞言臉色慘白如紙,雙腿發軟,差點癱軟在地。兩側服侍的小宮女皆神色惶恐無措,隐隐要落下淚來。
“……如何不好?”常媪嘴唇翕動,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趙夫人傅母,此刻竟哽咽得難以維持平常。
宣澈泧疑惑地瞟了常媪一眼,又看了老巫醫開的藥方子,緩慢而笃定地說道:“除了這藥,還要喝上足足一月的補湯!”
常媪難得失儀,扶着殿内的矮桌才穩住身形,顫抖着聲音問:“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