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渚瞪大了眼,這般幼稚無能的報複手段是他生平僅見。
暮色已濃,二人又來回争辯幾句才緩和下受驚的心情。
向澄看向顧渚被馬匹拖拽時擦破的衣袖,才後知後覺記起這人是極其畏寒,即使是盛夏時節大氅也從不離身的。
如今月上梢頭,山中寒意如潮水湧動漫漲,向澄打了個寒戰,她猶豫半晌,解下身上的披風遞過去,撇過頭,不想看那人的神色。
菱紋绮制成的披風重在精美華麗,不算厚實,被人揉成一團亂布遞到眼前,顧渚怔愣片刻。
面前向澄的面容與年幼時贈他狐皮小裘的女童逐漸重合,時過多年,他心中還是不由得觸動。
可那時的他與向澄誰都不缺那一絲暖意,此刻這片單薄的溫暖卻是珍稀至極。
顧渚沒有多言,也不多說向澄單薄的身體,他低笑伸手接過,衣料上少女的體溫還未被山風完全吹散,帶着溫柔的暖意驅散他身邊的寒風。
顧渚低咳一聲:“謝殿下賞。”
碎石受鹿皮小履的磨碾,發出咯吱聲響,向澄撇着臉,用鼻腔輕“哼”一聲,轉身道:“本宮去尋些枯枝生火。來時路上好似途徑個山洞,勞指揮使先去探路。”
“一起,莫分開。”連聲咳嗽使他不自覺弓起背肌,顧渚手持劍柄,還是攔住她的去路,“山中危險,殿下不要單獨行事。”
“指揮使柔弱,便該好生歇着!”向澄擰着眉,無端有些惱意,若不是看在顧渚受傷體弱的份上,她堂堂公主自然不會自讨苦吃。
她伸手拍開顧渚的手臂,沒好氣道:“顧指揮使應多擔心自己,萬一失血失溫暈過去,難不成還要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拖着你走出這片山林?”
“殿下安全為上……”顧渚凝視她側臉眼角因羞惱而泛起的紅暈,又意有所指地掃過她瘦弱的手臂,忽然将手中劍柄塞入向澄手中,笑得意味不明,“若是顧某昏迷,殿下也不必非帶着顧某上路,盡管自行離開便是……”
向澄手握二人唯一可以用來防身的武器,不覺得感動,真覺得此人腦子有病——此刻不該說些“平安”“萬全”之類的話鼓舞人心嗎?他非要牽扯這些晦氣話作甚!真不知這般不會講話,是如何在她那敏感挑剔的父皇面前步步高升的。
“你!你胡說!”向澄揚聲斥道,聲音因氣惱顯得有些尖銳,“你休想陷本宮于不義!”
他是為了救自己才上馬闖入山林的,若要讓向澄一人回去,是将她當成什麼忘恩負義之徒了!
顧渚怔愣,唇色透明得仿佛水鬼,他含笑彎腰行禮,扯到了背後傷口也笑意不改:“是某不對,講錯話了,請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向澄見他這幅快要凍死還嬉皮笑臉的模樣更加來氣,狠狠扯過劍,命令道:“快去找山洞避風!别凍死在此處!”
夜色已深,幸好還有月光明亮。向澄的履底柔軟,踩在石子上膈得腳心發疼。
她一手抱着撿來的枯枝,一手彎腰去撿另一根樹枝,心中算着也快到山洞的位置了,若是山風再小些,她應該能走得再快一點。
周圍空氣突然變得冰冷,草叢發出窸窣聲響。
向澄心感不妙,警惕得站直身體,下意識想要去摸腰間的劍。
草叢中有巨物身影閃過,向澄夜視不錯,提着心仔細追看,竟是那隻斑斓巨虎去而又返,此刻正伏在草間,一雙泛着幽光的眼睛從山霧中浮現。
向澄僵在原地,此刻顧渚不在身側,她首次正面與這山君對峙,才感覺到恐怖如潮蔓延全身。
撿來的枯枝重重砸在地上,散落開來,幾枝的倒刺狠狠插入她的手中,手指連心,帶着刺痛,而手中的劍更是重如千斤。
劍光映着月輝,向澄咬牙舉劍,她絕不能死在此處。
時間長得仿佛萬年,又像是隻過了一瞬。向澄冷靜下來,調整呼吸,猛地用力揮出一道淩厲劍弧,劍鋒堪堪略過虎鼻。
那山君向後躍退,喉嚨中發出嗚咽般的低吼聲。
向澄見它退卻,心中勇氣大增,不免自吹自擂一番——不愧是将星後人,沒給大父和母妃丢人!
老虎暗金色的皮毛在月色中似綢緞般光滑,它怔怔瞪視向澄,低頭在半人高的草叢中拱動幾下,在向澄警惕的目光中從陰影中緩步走出。
難怪那虎不成放聲咆哮——那虎口中竟叼着隻未睜眼的虎崽!
老虎雙目炯炯,步調優雅走至向澄面前,“當”得一聲将虎仔丢在她的腳邊,才又走到五步外的草中,豎瞳中泛着暖色的光彩,它低吼一聲“嗚——”
“嗷嗚……”
那小虎崽似是回應般,用濕漉漉地鼻子蹭着向澄的鹿皮小履,發出虛弱的輕喘,淺金色的絨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像山君,倒像隻落湯雞。
向澄有點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這是、給我的?”向澄喉嚨發緊,輕聲問那母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