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甚至遠比她什麼都沒準備還更要憋屈萬分——正如幼時博士要抽背《孝經》,她卻通宵一整夜,頂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錯背成《論語》。
地上的小虎崽踉跄着四條細瘦的腿顫顫巍巍地朝她走來,不過兩步路,便被她的衣擺絆了個屁股朝天,隻好拱到她的腿側,嗓音嗚嗚咽咽實在可憐。
一邊是中毒高燒不退,可能會燒成傻子的指揮使大人,一邊是吃奶的力氣都不夠的小虎崽子,向澄左看右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上有老,下有小的滄桑來。
向澄一手揪起虎崽,一手戳着顧渚滾燙的額頭,仰天長歎:“我堂堂公主,竟被你兩當做下人使喚!”
山洞外已天光大亮。
向澄起身,給顧渚肩上的傷口重新上了傷藥,将虎崽塞進燙如暖爐的顧渚懷中,又在附近仔仔細細撒好驅蟲藥粉。
向澄正欲步出山洞,去山中找尋些或許用得上的草藥和哺乳的動物,忽然聽見有尖利鳥鳴聲劃破長空,正向她襲來。
“噫——”
“噫——”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向澄連連後退數步,下意識地護在了顧渚身側。
一隻渾身長着火紅羽毛的小鳥,如同一團跳動的火焰,闖入了洞中。它被洞内的驅蟲藥粉阻擋,在洞上空盤旋了幾圈後,徑直落在了顧渚的額間。
“噫——”
那鳥也不怕人,對着公主殿下伸了伸自己高貴的爪子,應是示意她将自己腿上的竹筒取下。
見它那輕車熟路的模樣,向澄猜它應該與顧渚是舊識,雖仍存防備之心,但還是湊上前去,将鳥兒腿上捆着的袖珍竹筒握在了手中。
那鳥似通人性,在顧渚臉上蹦蹦跳跳十好幾下,有去向澄扔了一地的藥瓶中挑了個鑲了小顆紅珊瑚的蓋子銜在口中,方才展翅又離開了。
直将向澄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裡像報信的鳥兒,分明是調戲民女、打家劫舍的山匪作風!
那信件既已到了向澄手中,眼下顧渚更是生死未蔔,自然沒有“不窺密”的道理,向澄毫無顧忌地撬了封泥,展開細讀。
上面不過一句話——
“地動,牢中大亂,颛孫一族已伏誅,唯剩女眷與三歲稚童。”
向澄大驚,方要再說什麼,忽然聽見洞口傳來人聲。
此地剛經地動,尋常百姓斷不會輕易上山。此刻隐匿山中之人,若非救援,便是身懷極大的秘密!
向澄緊緊攥着信件,下意識将那塊小小的絲帕塞入懷中,從地上散落一地的瓶罐中匆匆抓起幾個納入袖口。
“去他大爺的!老子早說了那東西不是咱兄弟弄丢的!”一蓄了絡腮胡的大漢,便說邊啐了一口,腰間橫刀随着動作在山石上擦出刺啦聲響,“東家真有那麼在乎,作甚找咱們這群糙漢護送!他懂不懂什麼叫便宜沒好貨!”
他的同伴本就是市井無賴,此刻扯着公鴨嗓應和:“可不是麼!真金貴的物什,咋不多花錢雇些練家子?咱哥幾個這點把式,連村子裡王屠戶都打不過!”
那絡腮胡瞪眼,蒲扇大的手掌狠狠錘了小弟弓着的腰背:“放你娘的臭屁!爺年輕時也是鄉裡好手!”
那小弟翻了個隐晦的白眼,又連忙嬉笑着賠罪道歉。
洞口處傳來的人聲越來越清晰,向澄後背發涼,伏身靠近洞口,屏息凝神,卻覺得這人聲有幾分耳熟。
那絡腮胡走累了,狠踹一腳草叢,怒罵:“我呸!看那人一身绫羅綢緞,比那些青煙樓的頭牌娘子穿得還招搖,原以為是個闊佬,沒曾想是個鐵公雞!非說那小賊藏身在公主儀仗隊裡,要咱們把人捉了回去才付錢款,也不看看他那兩個子,夠買幾刀紙錢!”
這句向澄聽得分明,她咬緊了下唇,驚駭萬分——這人不正是之前扒窗追殺顧渚之人嗎?
向澄猛地回頭看向山洞深處,顧渚仍昏迷在鋪着幹草的巨石上,胸口幾近無了起伏,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洞口人聲混着棒子掃過草叢的摩擦聲越來越近,恍若低喃。
“那……咱們不也得老老實實來捉人了?”小弟低聲問道。
“說你笨,你真是蠢笨如豬!不過是做做樣子!”那二人應是沒發現山洞,為首之人一屁股坐在滿是苔藓的石塊上,解下水囊痛快喝了幾口,撇嘴道,“找着了沒賞錢,找不着也不打緊!等尋到二狗他們,避開東家家兵咱就腳底抹油。這天高海闊的,他上哪兒抓咱們去?”
向澄聽了心中不免一緊,這幾人看着不過是市井無賴,那也是手握武器的幾個成年男子,她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娘,再帶一個病人一個病貓,如何能敵?更遑論,在這山中搜查的還有那不知名東家的府兵。
她忙從袖中翻出自己保命的毒丸,一顆!
隻有一顆!
這才想起方才那隻強盜鳥偷走的紅瑪瑙瓶蓋,正是她的毒丸瓶上之物!
如今這瓶防身毒丸,早已灑得不知到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