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李沫然如慣常般挽起我的手，在園區裡散步消食。如果我沒有被賀榮彥--那個詞我在心裡都怯于提起，隻能瞬息滑過，也許現在能輕松的認識異性，輕佻的談幾場戀愛，也許最終步入婚姻，也許帶着豐饒的資産孤獨終老。但現在，沒有如果，隻有被支配的身體、情感和生活。我怎麼敢做想做的事，我有什麼資格享用青春？那些期待，快樂，欲望，都已經交易給賀榮彥，換來短暫的生命和原本無法獲得的正義。

春光暖融融地照在綠地上，變成草色粼粼的湖，模糊路的界限。無法消化的食物和秘密沉甸甸的壓在胃裡，拖着我一點點跌向這汪深潭，越來越深，直到周身冷徹，口鼻壅塞，成為無知無覺的遊魂，再被牽引回深藏秘密的易聯華。

坐到工位上，堅實的觸感才讓我回過神。通訊軟件響起，一連串催命的任務下發，生生把我拽回人間，這熟悉的想死的感覺。打工人，打工魂，今天的鐘先撞，我還年輕，總能等到賀榮彥厭倦的那一天。他品味那麼高雅，工作那麼高壓，怎麼可能隻喝一杯茶。TMD我可真押韻。我又樂觀起來，三年都熬過去了，勝利近在眼前。

熬啊熬，熬到下班，熬到月末，熬到又一次月度會。這次彙報主題是交易變化，和後面的同事一緻，隻不過我是公司内部數據，他是外部數據。會後散場，離下班還有15分鐘，我長舒一口氣，慢騰騰收拾桌面，打算去茶水間舒緩地玩會手機，到點再回工位做下班準備，打一個開會人設。

剛合上電腦，銀白色的鏡面反射出一片陰影，擡頭看，是在我後面彙報的灰襯衫男生。他看起來很高，捆住襯衫的皮帶更顯勁瘦的腰肢，單眼皮下襯着細長的鳳眼，五官清淡，但搭配得好，還帶着點學生氣，像晴空中一朵袅袅婷婷的雲。他溫文爾雅地吐出開場白：“你好楊意，我是研究部程濟桐。剛剛你分享的非常專業細緻，其中關于北區和東區銷售方向差異對比的數據尤其有洞察力，能約個會細聊下這部分嗎？”

一下就搔到我的癢處了，這确實是我最得意的部分。東區的數據非常難拿到，當時是走了有風聲說要高升為全國大客戶線負責人的邱老闆的渠道，才艱難拿到；對比更是花了很多心力，完全從0建模對比了過去五年的客戶特性與銷售數據變化曲線。程濟桐問這塊，說明有點東西。剛剛老闆也誇了這部分的洞察，說未來要深挖，那我也許可以和他合作，完成内外部市場差異對比和未來需求變化預測的課題。

想到這，程濟桐颀長的身體和清俊的臉都開始發光，我當下露出八顆牙齒，熱情，誠懇，充滿合作精神得應承：“好啊，我明天和下周時間都可以，看你什麼時間方便。我也對市場數據很有興趣，咱們可以多交流。”

稍後約定了周五溝通，我摟着電腦，安和舒泰，正打算回去，程濟桐又補了句：“快下班了，去食堂吃飯？”

食堂的菜，中午吃一頓，已經算犧牲了，晚上還吃嗎？我有點猶豫，但是想想最好和新認識的合作同事social，于是點點頭：“好啊，現在去應該不排隊。”

程濟桐笑着微微颔首：“先放東西，電梯口見。”

“OK”我比了個手勢，回去匆匆放下東西，走到電梯口時，程濟桐已經站在那裡，微笑着看我。小夥子腿腳真快，比我這個電梯40米沖刺戰神還迅猛。我也報以微笑，和他寒暄幾句，進入電梯，正要關門時一雙手出現，電梯門複開，李沫然和幾位同事閃身而入。

我打聲招呼，李沫然看到我，正要說話，突然她的眼光遊移了下，又閉上了嘴，隻是露出一個神秘的笑，然後又轉身和身旁的其他同事說話。

我：？怎麼，是老闆在我身後？我回頭看了下，隻有程濟桐墊在電梯壁，像個人肉毯隔絕我和鐵灰色的亮面金屬。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但也不好硬跟李沫然搭話，而且回頭的時候還跟程濟桐有了目光交流，隻能跟他聊起來。

短短幾分鐘到了地下食堂，李沫然和同事們飛速走遠，完全沒有要和我一起吃的意思。我更疑惑了，怎麼，是電梯裡有微服私訪的大領導怕被訛上？

沒辦法，隻能我和程濟桐兩個人一起打飯，一起找位置，一起吃飯，一起聊天。

聊天過程中，我發現程濟桐真是生性愛笑，我無論說什麼，他都在笑，宛若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被他帶着，我也不好正常說話，隻能時時淺笑，到談話尾聲時，腮幫子都要嚼不動食堂的炒白菜。

不過賣笑總算有收獲，一頓飯把程濟桐的部門職能和他們的重點規劃了解的一清二楚，還達成了初步合作課題的意向，接下來就待明天詳細讨論和向老闆彙報。

飯後我志得意滿地回收掉飯盤，和程濟桐說說笑笑走到電梯口，他随口道：“你怎麼回家？”

我漫不經心：“坐地鐵，1号線很方便。”

程濟桐關心道：“我開車，你住哪，順路的話我送你。”

18:30，晚高峰，沿長安街開車？饒了我吧，到家可能地鐵都停了。我連忙拒絕：“不用了，我坐地鐵更快，先不蹭車了。”

程濟桐不再多說，隻是看我出了電梯向前走，而他一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