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數據讓團隊後輩講是慣例，老闆們記不住那麼細節的數字，還能讓小同學在大老闆前留名，兩全其美，非信任的下屬不能承擔。但是，邱老闆，你的擡愛有點不合時宜……吐出濁氣，我擡頭，露出略微變形的甜美笑容：“好的，邱總。”

“南區Q2總銷售額……”一串串數字流暢吐出，偶爾卡殼的地方瞄一眼膝上電腦展開的Excel也能立刻續上。彙報的時候隻要對上賀榮彥，我的眼睛就自動虛焦，巡航定位到邱冰。所以賀榮彥對答案是否滿意我不知道，但邱老闆是肉眼可見的情緒舒展，她最欣賞專業，知性，可承壓的下屬。

中間賀榮彥又問了幾個不同大區對比問題，我覺得直接回答有點得罪人，但是情勢都到那了，邱老闆也沒什麼眼神示意，就直接說了，賀榮彥聽完看了眼邱老闆身邊的Alex，随口吩咐：“你跟江觐約下我這周的時間，詳細介紹銷售信息。這次會上先不發散了。”他身後着深藍襯衫的助理應聲點頭示意。

藍衫江觐，賀榮彥助理團NO.1，帶我買房是他，每月送衣服是他，每周推送賀榮彥行程還是他，永遠彬彬有禮，幹給老闆金絲雀送錢這種髒活都毫無怒氣，糊塗如我都能預測他前途廣大。

看到江觐，我更尴尬了。裝不認識賀榮彥已經很考驗心理素質，熟知案底、上周剛送完糖衣炮彈的秘書也要裝不熟，什麼鋼魂鐵骨才能若無其事。

挺着在熟人面前裝哔--的痛苦，我堅強的繼續彙報，應對賀榮彥突然增加的求知欲和八百個問題。他對前幾個負責人都沒這麼多問題！怎麼想考驗金絲雀拿的工資值不值得嗎？

越答越生氣，之前的心虛一點點被打工人的怒火代替，我的聲音越來越雄渾，腰杆越來越挺，怒發沖冠憑闌處，壯志饑餐胡虜肉！

在我終于忍不住要陰陽怪氣之前，賀榮彥終于不再追問，結束了20分鐘的質詢，比前面四個總加一起時間都長，他真的在不必要的地方耗費了過多好奇。

下一位總監準備發言，我以為自己的部分已經結束，正悄悄挪動椅子到邱總身後，賀榮彥突然又轉頭，視線移來移去，最終搜索到大半個身子已經隐在邱總身後的我：“你叫什麼？”

我沒反應過來，還在低頭滑椅子，直到邱總手碰上我膝蓋，才猛然擡頭，發現賀榮彥引領全場目光凝聚我身上。

excuse me？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賀榮彥你真的很裝哎，在書房用全名做罵我開頭的是另一個人格嗎。我不理解，但是又不能讓現場最大的老闆得不到回應，隻能站起來，展示工作專用假笑：“我是大客戶服務部的數據分析師楊意。”

聽完我的回答，賀榮彥嘴角彎上去，眼睛帶上笑意，回複：“做的不錯，楊意。”

我坐下來，原來那股子陰郁的情緒莫名其妙薄了，得意一點點頂了出來，我好像沒有那麼尴尬和害怕了。賀榮彥并沒有輕佻的對待我，在這個會場，我是優秀的員工，他是挑剔但不吝贊賞的老闆，我們用專業對話，無關風月。所以，他還算公私分明。

整個人松弛下來，我又開始蓄力觀察賀榮彥的一舉一動，但這回是抱着吃瓜的心态：語速不疾不徐，總是寥寥幾語切中要害，然後面無表情直視被害人--他在高速思考并試圖找出破綻。

最開始見到他這種表情我吓得要死，以為怎麼惹到他龍顔不悅，後面幾次卑躬屈膝瘋狂滑軌毫無用處後才發現，他這種表情時需要人開動腦筋而不是低下腦袋。其實賀榮彥很少對事有情緒，工作上更是徹底剝離感官，一款不需要情緒價值隻接受有效方案的理智霸總。陪他3年，隻見過兩次他生氣，一次我酒店開房被捉，一次河邊散步被誤會跳河。這兩次後我分别獲贈一套房與一串藍寶石項鍊。江觐在送達禮物時說他從未見過賀榮彥情緒波動這麼大，真的是霸總微微出血狗腿子就要出面敲打，讓我不要做他身邊唯一蠢人。

會議開了整整3個小時，是我參與的最長一場。盡管有一次中場休息，但沒有一位老闆離開座椅解決個人問題，隻有小喽啰們來去匆匆。每位高管都神采奕奕，親密交談，從不離席，仿佛沒有膀胱。

最終結束的時候，賀榮彥颔感謝大家Q2的努力和如此積極的擁抱新業務，各位總們除了個别被表揚的，其餘都表情凝重，小喽啰們更是熬得幹枯缺水。似乎全會議室隻有賀榮彥開心的純粹，讓我們為以員工痛苦為精神食糧的總裁鼓掌，讓我們為又一次獲得滿足的資本家歡呼。

這場會議信息量太大且層級太高，最後我腦子都轉不動也不想動了，會議具體讨論了什麼、得出什麼結論已經不太記得。反正最後人人微笑，彼此感謝，互相支持，好像我聽到的那些互撕八卦都是憑空捏造，毀人清譽。

賀榮彥前呼後擁的走出會場，一半人跟他去下一個會場，一半試圖在走路的幾分鐘内抓住機會彙報。我很懷疑他的大腦能不能在短暫的對話中辨别對方到底在說哪個項目，或者說，到底在告誰的黑狀。

目送他走遠，我瞬間脫力，整個人仰躺在椅子上，大腿肌肉在桌子下全自動高速震顫，頻率堪比商場按摩椅。

終于結束了，職場與道德的雙重修羅場。第一次在公司見到賀榮彥，第一次面對作為老闆的賀榮彥，他比我預想的還要光耀奪目，與每位VP/總監的對話都一針見血，衆口不一的彙報中也迅速撥雲見月，整個會場因他無人敢松懈。

我呢，一個小小打工仔，與賀榮彥對話時才被人看到，其餘時間隻是躲在邱總背後。兩個人夜晚睡同一張床，受同樣的道德拷問，白天卻天壤之别。賀榮彥耀眼奪目，我灰頭土臉被問詢。這段關系裡他寡廉鮮恥，但絕對上位，站在道德低窪，還能用富貴築底，俯視籠中雀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