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靜的夜晚,花園裡盛開的馬蹄蓮和鸢尾在夏風中輕柔無聲的晃蕩搖曳。
鮮妍,美麗,暗香浮動。
屋内,正蹲在地上撿藥片的靜霧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猛地仰起頭來。
靜霧膽子有點小,這是孟晏珩之前就察覺到的,可能今晚喝了點酒此時腦子處于放松的狀态,所以話音落地他才意識到不應該這麼忽然開口。
會吓到她。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蹲在地上仰起頭的靜霧一張小臉不施粉黛的幹淨瓷白,本來就不會藏情緒,尤其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
小姑娘已經被吓到了。
“抱歉,”孟晏珩沒有再向前靠近,停在原地。
深邃漆黑的眼眸卻不動聲色的下移,眼神掃過地上散落着的幾顆藥片,又看清楚她左右手裡的藥瓶名字,略微松了口氣後最終回到她的臉上,沒有立即開口。
靜霧心髒砰砰砰的跳,都不知道是驚吓多一點還是震驚多一點。
看着眼前白襯衫黑西褲的高大男人,靜霧在想他怎麼忽然冒出來了,她一點都沒聽見他回來的動靜,還是說他一直都在家的?隻是她沒發現。
“腿不麻?”孟晏珩還是先開了口。
“嗯?哦。”靜霧回過神來,捏着藥瓶的指尖勾着宮廷風的睡裙蕾絲邊緩緩站了起來。
頭頂一盞法式水晶吊燈,燈光璀璨明亮,夜深人靜的晚上,不太熟的夫妻兩隔着潔白的大理石島台大眼瞪小眼。
靜霧還有點懵,就這樣一雙溫軟清澈的大眼睛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
要是這會兒有第三人,随便一個,不管是裴姨,司機,秘書,或者是孟家的誰,會覺得其實靜霧挺大膽的,畢竟能跟孟晏珩對視超過三秒的人,除了她,絕無第二人。
“睡不着?”孟晏珩視線這次明顯的落到她左手裡的藥瓶上。
一瓶褪黑素,眼熟,貌似是他的,他拿來倒時差用的。
但他沒說。
靜霧搖搖頭,跟着他的目光低頭看向手裡的褪黑素。
之前有睡眠障礙的時候,助眠香薰和褪黑素之間她選了前者,因為她對藥物有很大的抗藥性。
從沒試過褪黑素,所以剛才翻藥箱看到就拿起來看,然後不小心弄撒了幾片。
但是孟晏珩這眼神…不會是他的吧?
靜霧忽然就覺得手心有點燙,而且好奇怪,他今晚的視線總感覺比平時要鋒利直白很多,少了克制和收斂,卻又說不上放肆,他不是放肆的人,他從來理性冷靜,就是眼裡黑沉沉的,如有實質,帶着壓迫感。
在他這樣的目光下,靜霧像捧了個燙手山芋,手心漸漸泛起熱潮,握着瓶子的手指也不自覺收緊,想撒開,可要是把東西放到島台上,感覺…感覺像是當小偷被抓到,被迫上交東西似的。
好怪的。
于是孟晏珩就見小姑娘蔥白指尖攢緊瓶子緩緩背過手,藏到身後。
孟晏珩眉間不明顯的輕輕抽動了下。
不合時宜的,想起如今三歲的啾啾也是這樣藏糖果的。
小團子會嘟着唇橫聲橫氣的說:“不給你吃。”
孟晏珩視線上移,落回靜霧白皙的臉上。
目光掃過她正輕抿的唇瓣,粉潤的,透着櫻桃般的紅。
她小聲說:“我就看看。”
“嗯,看看就行,這東西不适合你,”孟晏珩不再刨根問底,走到冰箱前拿了瓶冰水喝,喝完,他低頭慢條斯理的擰瓶蓋。
其間身後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藥片碰到藥瓶發出的聲音,咔哒關上藥箱的聲音,關上櫃子的聲音。
輕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響起時,孟晏珩擰緊瓶蓋,喉結滑動,嗓音恢複清冷淩冽,甚至透着一絲絲冰涼,淡淡道:“嘴巴還沒好?”
靜霧右手裡拿着她今晚下來要找的治潰瘍的藥,停住準備偷偷溜走的腳步,蕾絲邊的裙擺在小腿間輕輕旋轉,她回頭看向孟晏珩挺拔寬闊的背影。
怎麼有人,連背影都能透着威嚴而不容進犯的壓迫感。
靜霧莫名覺得緊張,雖然她現在已經不是很怕孟晏珩,還敢經常在小号裡罵他,感到不安的時候也會下意識依賴他,但更多時候,面對孟晏珩,靜霧總想逃跑。
誰喜歡跟大老虎待在一起,但是大老虎現在盯住了她。
靜霧不敢說謊,老實的輕聲道:“好像變成潰瘍了。”
孟晏珩把瓶子扔進了垃圾桶,“過來我看。”
他走到水池邊打開水洗手。
靜霧卻瞪大了眼,什麼…!?
她才不要!
拒絕的話立馬到了嘴邊,可是夢裡孟晏珩和他的小三欺負她的畫面也立馬出現在了腦海裡。
靜霧沒有發現,被她揪着的裙邊漸漸被揉得皺巴巴一團,最終她欲哭無淚地認命道:“好。”
她沒察覺到,她糾結猶豫了多久,水池裡唰唰的水流聲就持續了多久。
直到她開口,孟晏珩關上水。
靜霧走向他時,燈光下一雙冷白修長的手正在白毛巾上擦幹水漬。
就像醫生上手術台前冷冰冰的操作,隻是那雙手過分漂亮,冷淡得像一件棱角分明有骨感的藝術品。
莫名禁欲,透着幹淨的高級。
靠近他的第一秒,靜霧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不沖鼻,不辛辣,不劣質,甚至有點醇厚微苦的黑巧克力味道。
竟然不難聞。
她停在了距他三步遠的距離,不知道是緩解尴尬還是緊張的沒話找話,“你喝酒了?”
“嗯。”孟晏珩上前,縮短了兩步距離。
占據身高優勢,她撲簌顫抖不停的黑睫被盡收眼底。
緊張?
還是怕他?
孟晏珩低聲道:“擡頭。”
靜霧泛起一層粉意的指尖緊緊絞着柔軟的睡裙料子,拖鞋裡的腳指頭都不自覺蜷了起來,連四周的空氣莫名都變得粘稠滾燙了起來。
可是現在退縮才是真的好奇怪,靜霧一咬牙,仰起了頭。
然後,特别近,特别特别近的看到一張英俊白皙的臉。
深眸挺鼻,薄唇,胡茬剃得很幹淨的下巴,整張臉線條冷硬,棱角分明,每一處都鋒利而恰到好處。
靜霧腦海裡想起小時候去巴黎旅遊,在盧浮宮裡看到的那種會令人臉紅心跳,卻又讓人忍不住去看的人體雕塑。
然而在真人版面前,她的反應更奇怪一些,她聽見自己砰砰砰越來越快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像一列在軌道上快要失控的噴氣火車。
“嘴巴張開。”
靜霧心裡顫了下,絞緊手指,機械木讷的張開了嘴巴,特别聽話。
孟晏珩拿出手機,彎腰低頭,打着燈光照進去。
可能是幾秒,也或許是十幾秒,靜霧隻覺得自己快要僵掉了。
她每一息,鼻腔裡都是他的味道,垂落的視線裡,全是從他嚴謹束縛在襯衫領口裡很欲的喉頸。
她像是被他的人,被他的氣息,被他的溫度完完全全的覆蓋,包裹,籠罩住了。
靜霧眼睫撲簌簌顫抖得越來越快,像快要振翅而飛的蝴蝶,忍耐達到極限,靜霧眼眸裡蓄了一汪清潤的水,語氣不穩地含糊道:“孟晏珩,我嘴巴好酸。”
像控訴,像抱怨,像委屈,還有一點不自知的軟和嬌。
“好了。”像安撫。
孟晏珩退後,讓渡出空間和空氣。
靜霧像是一顆繃到最緊又忽然松開的彈簧,差點腿軟。
“我幫你上藥,或者我送你去醫院處理。”
靜霧在大腦一片漿糊的發懵發燙裡恍惚聽見他清淡的聲音。
猶如一塊寒冰落進熔岩裡,激得人全身酥麻,說話的聲音都發軟,“但你喝酒了啊,不能開車。”
“沒事,喊張叔起來送我們去。”
靜霧再次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
這個黑心的老東西!無良資本家!
欺負老年人!
靜霧怎麼可能像他這樣喪良心,而且一點小傷口去什麼醫院,生怕他小題大做立馬道:“你幫我。”
如果靜霧擡頭,會看到她面前的男人一點不意外的表情。
“去沙發坐着等我。”
“哦。”靜霧早就想離開了,裙擺飄蕩,腳步生風的轉身逃跑。
孟晏珩拿出她剛放回去的藥箱,放在島台上。
隻是看一下都緊張成這樣。
要是用手指探進她的嘴巴裡,她可能會哭。
孟晏珩擡眸看了眼乖乖坐在沙發上的靜霧,低眸,拿了包棉簽出來。
坐到茶幾上之前,孟晏珩先旋開了沙發邊的一盞落地燈。
拆棉簽,這次讓她擡頭張嘴巴之前,主動找話題幫她緩解緊張。
“今天怎麼回來住了?”他一邊搭着話,一邊準備好所有東西。
比起能聽見呼吸聲的安靜,靜霧甯願說話,也看着他手裡的動作,“有個室友扭到腳了,媽媽給的那個藥膏效果很好,所以就回來拿,但是她被家人接走了,然後我今晚就懶得折騰回去了。”
“所以明天早上回?”
明天早上?明天是周天,可以早上回也可以下午回。
不是,這老東西在套她的話嗎?
可是為什麼?
靜霧警惕道:“再看。”
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原本不回來住的?”
孟晏珩也不遮掩,直白道:“秘書打電話問過裴姨你周末回不回家。”
靜霧垂眸,目光落在他帶着銀色對戒的無名指上,他好像從沒摘下過戒指,她聲音很弱的緩緩道:“為什麼要問我回不回家?”
問完,心跳莫名又砰砰快起來。
孟晏珩擡眸看她一眼。
如濃墨般幽微深邃的眼眸深不見底,又直白,又平靜淡然,又好似豐富而意味深長。
特别帶感的一眼。
靜霧呼吸一滞。
孟晏珩知道,這段時間靜霧肯定胡思亂想了很多東西,比如他提起合約,是不是他想離婚。
他終于等來了她的試探。
這就是答案。
孟晏珩大概明白了,靜霧不想離婚。
至于原因,他不能要求那麼多,不能一蹴而就。
靜霧已經很棒,很勇敢。
他也知道,一味進攻是錯的,尤其面對的是像貓一樣極易往後退縮的小妻子。
所以孟晏珩以退為進做第一步試探:“丈夫過問妻子的日常不應該嗎?”
原來是這樣,靜霧心跳落下來了一些,說不清為什麼,她控制不住的沒什麼好氣道:“那你以前都沒問啊。”
她的語氣不開心,嘴巴也嘟了嘟,說明對剛才的回答不滿意。
不需要再往後退,也不能再往後退,孟晏珩放心的進攻,“問,隻是你不知道。”
剛落下的心跳又快起來,靜霧覺得快被這男人忽上忽下意味不明的态度搞死了。
而且,這人現在說話怎麼那麼…他以前都不會像今晚這樣講話的。
是因為喝多了酒的原因嗎?
還是說…他真的沒有想離婚,而是誤會了,是她想離婚?
她不會覺得孟晏珩是吃醋了,至于生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比他情緒還穩定的人。
她隻是開始有點相信,那天中午在學校裡,孟晏珩說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