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嗎?”烏丸蓮耶忽然打斷林沐。
林沐聞言,身形一滞。
老實說,她沒想到烏丸蓮耶能問出這麼一句,以至于林沐瞬間就有些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是不是誤會他了。
不過下一秒,林沐就推翻了自己的這個懷疑。
遇到這種情況,是個人都應該問一句,更何況烏丸蓮耶還讓她在這裡跪了這麼久才問,已經非常沒人性了。
沒聽到林沐的回答,前方的烏丸蓮耶側頭瞥了眼林沐。
林沐立即輕咳一聲,挺直背跪坐規矩了:“還行,沒那麼疼了……可以忍住……”
苦肉計還要繼續……
林沐眯眼。
烏丸蓮耶又沉默了,絲毫沒有讓林沐起身的意思。
到底信了沒有……
林沐有些懷疑了。
又跪了十幾分鐘,烏丸蓮耶扶在膝蓋上的手摩挲了一下衣料,然後又掀起眼皮看向正前方的三寶案:“我不知道你身體居然這麼差。如果你提前告訴我一聲,儀式會更簡化。”
林沐從這句裡咂摸出一點歉意,于是又看向烏丸蓮耶,腹诽:要是覺得抱歉就别讓我繼續跪着了喂……
林沐心頭剛冒出這句話,就又聽見烏丸蓮耶道:“但是,兩件事不能一概而論,你身體不好可以讓烏丸志間照顧你。”烏丸蓮耶一頓,“剛才,黑澤陣進殿的動作太快了,父母和大哥肯定會察覺出不對……”
“哥,這個可以解釋的,這是意外……”
“我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
“那……怎麼辦?”林沐皺眉,“那退婚嘛……反正現在還沒辦……”
“神前式已經禮成了。”
林沐:&@&·*@#¥(滿嘴髒話)
林沐罵完,重新掀起眼皮,呼出一口氣,壓了壓火氣:“哥,那你說怎麼辦?”
烏丸蓮耶靜了幾秒,忽然低下頭歎了一口氣。
林沐覺得他似乎有點無奈。
“我隻是希望這樣的事别再發生了。”然後,他緩緩扭過頭看向林沐,“家族志,讀到哪了?”
“啊?”
烏丸蓮耶慢慢站起身,然後走到林沐身側的墊子前,彎腰撐着墊子坐下來,問林沐道:“烏丸凜夜,讀到了嗎?”
林沐眨了眨眼:“哥,不是吧,你現在要跟我聊這個?”……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烏丸蓮耶看她一眼,然後自顧自地往下說:“烏丸凜夜是烏丸家幾百年曆史裡,唯一一位女家主,唯一一位女武士,按理說她是烏丸家的功臣,但是盂蘭盆節的祭祀卻從來不會祭祀這位。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春秋筆法。”烏丸蓮耶轉過頭去看神像前側放的八咫鑒,背面的八咫烏翅膀大開,黑色的羽毛抖擻而閃亮,仿佛下一刻要從鏡子裡飛走,鏡面一半反射着神殿裡的陳設,另一半反射着神像,像是時刻鎮守在這裡、幫人們映照惡靈真面目的守衛:“那本家族志裡關于烏丸凜夜的記錄,隻有一半是真的。”
“那,完整的是什麼?”
“烏丸凜夜在戰場上勇猛異常,不要說普通女人,就是男武士也遠遜于她。”
林沐眼皮一跳,放在腿面上的手不覺攥住了衣擺。
“最後,她死在了和平到來前的黎明。”
烏丸蓮耶回過頭,慢慢垂下眼皮,視線輕輕落在林沐身上:“你明白嗎?”
“明白什麼?”
“另一半真相。”
林沐緊緊盯着烏丸蓮耶幽深的雙眸,沒有應聲。
“幕府,曾經頒布過一項‘巫女禁斷令’。”烏丸蓮耶微微仰起下巴,似乎在回憶,“嚴禁巫女活動,違令者殺無赦。不要說巫女活動,甚至隻要有疑似咒殺能力的人,不等幕府處置,其家人就會怕其禍及自身而将其處于私刑。烏丸凜夜,成于勇武過人敗于勇武過人,後被她精心培養照料的侄子,也就是上一任家主、烏丸凜夜哥哥的兒子殘忍處刑的。”
過了正午,陽光西斜,神殿裡光影從烏丸蓮耶身上悄悄滑下,慢慢爬過烏丸蓮耶所坐的墊子,然後落在兩人之間的石磚縫處。
透過光束裡漂浮旋轉的灰塵,烏丸蓮耶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太真切,隻有黑色羽織上所繡的那兩枚銀色烏丸家紋泛着瑩瑩亮光。
一陣穿堂風沿着參道一路吹到神殿内,神殿的門吱呀吱呀叫了兩聲,林沐身上剛才發的虛汗已經全部幹透了,小風略過皮膚,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林沐感覺自己喉嚨有些幹澀,她想咳嗽一聲,但是又害怕自己的咳嗽聲會驚醒什麼,所以到最後,她什麼聲音也沒發出。
“林沐。”烏丸蓮耶撐着墊子站起身,低頭理了理袖口和衣擺,然後擡起頭,隔着光影看向林沐,“現在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