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有過，遺憾有過，最後這些情感都化作了隻有明秋一個人知道的酸澀祝福。既然他從前沒有在沉厄的生命裡“出現”過，那麼他今後也不會出現。雖然直覺木長臻的性格，不像是真能抛卻一切責任，與沉厄從此隐世的，可感情裡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那時候的明秋，總還是希望沉厄能得償所願的。

正因為此，他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傳聞西海深處有月之虛影，在那裡入夢，夢中所有渴望的幻想都能成真，明秋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尋到了月之虛影，在那裡倒頭就睡。他知道，幻境中美夢的代價是從此長眠不醒，但能夠溺死在美夢之中，又何嘗不是一種圓滿呢？

于是就這樣，明秋一睡便是三月，三個月後沉厄身死，明秋暗中留在沉厄身上的神念消散，将他從幻夢中驚醒，明秋憂心如焚，匆匆趕回了人世，這才得知了沉厄所遭遇的一切。

然後，便是長達十年的招魂、聚魂、養魂……明秋耗盡了心血，頭發白了、身體壞了，壽數也不剩幾年，可在沉厄醒來之前，他始終是歡喜的。

因為他以為，從此以後，他的餘生，将會和自己喜歡的人過着平靜的生活，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所以，事情究竟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因為他的脾氣太差了嗎？可當年木長臻的脾氣，又能好到哪裡去呢？感情這種事，果真是沒來由。沉厄對木長臻靈犀一動，哪怕死在他手裡也沒什麼怨言，而他竭盡了所能，沉厄卻就是能夠視而不見。……這樣的感覺太糟糕，糟糕到讓明秋覺得，自己這個人也糟糕透頂。

他魂不守舍的回了房，從裡面反鎖了屋門，卻并沒有立刻打坐調息，明秋拿起剪刀，用符紙剪了個紙人出來，又滴上了自己的一滴血，那紙人飄飄蕩蕩，落地化作了人形，正是沉厄從前的模樣。

高大俊朗的青年，頭發不算很長，日常習慣用發帶紮成馬尾，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将沉厄這樣的不可控因素歸類為“魔頭”，可被明秋注視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卻分明是一個熱衷于買下一整打糖葫蘆，然後坐在巷子口，給過路小孩兒分發的二傻子。

沉厄喜歡吃糖葫蘆，從小就喜歡，所以他一直覺得，糖葫蘆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之一，也是每個小孩子所必須嘗試的美味之一。這樣莫名的堅信，就像是他那堅定的男德觀念一樣，沒有緣由卻就是确信，在默默看着沉厄分發了許多次糖葫蘆之後，明秋終于忍不住，他不願意帶屬于鬼伯的面具，于是便躲在幕籬下，出現在沉厄的面前，也問他讨了一串糖葫蘆。

“我沒有嘗過，它甜麼？”

“甜呀！”

“可山楂，不應該是酸澀的嗎？”

“所以才裹上了糖漿呀！”

明秋被沉厄逗笑了，他很珍惜的雙手捧着那串糖葫蘆，對沉厄說：“謝謝。”

沉厄滿面笑容的沖他揮了揮手：“不客氣，再會啊~”

“嗯。”

“再會。”

……

紙人沒有溫度，沒有思想，隻會聽命行事。

明秋感覺自己好難熬，他好像在向着紙人求救：“你抱一抱我，好不好呀？”

紙人于是露出了溫柔的笑，他小心翼翼的将明秋擁入懷中，這懷抱冰冷而空洞，卻是明秋現在所能擁有的最大慰藉。他埋首在紙人的懷中，喃喃的說：“其實，你就是個色鬼吧？”

“……你從來，就喜歡好看的人。可是……變成現在這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

許多偏見都是無形的，無形到就連沉厄本人都不曾注意到，但就像是那句他曾說過的“相由心生”，同樣一個人，如果能頂着張木長臻那樣的臉，那麼他即便是發脾氣，也會令人下意識的包容，而以明秋現在這樣不人不鬼的尊容，别說是生氣了，他就算是什麼都不做，也通身透着一股陰沉死氣，好像做什麼都是别有用心。

說的更難聽一些，人對着不喜歡的菜，勉強一下未必吃不下去，可是對着倒胃口的泔水，除非真是被逼到了不得不吃的絕路上，否則就連乞丐，翻找的時候恐怕也得挑挑揀揀。

“沉厄……對我說一聲喜歡，好不好？”

“好。”紙人永遠微笑，永遠溫柔，它珍重的吻了吻懷中人的額頭，“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