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想，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就該在沉厄醒來之前，直接把他送去天玄宗，交給木長臻。反正十年前人人喊打的“沉厄”，早就已經死了，死得粉身碎骨，現在複生的沉厄，相貌與從前雖然神似，卻并不相同，隻要木長臻和沉厄自己不認，别人隻會當木長臻找了一個“替身”。人非草木，他郁郁了這麼多年，也的确是時候，該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毫無疑問，那時候的沉厄和木長臻，會得到整個修界絕大部分人的祝福，——就像是木長臻原本的“計劃”那樣。

想到當年木長臻到積骨山來哀求引魂燈的模樣，明秋愈發覺得自己如今落得這般地步，是冥冥之中報應不爽了。他在心中暗歎了一聲，告訴沉厄說：“你覺得你這幾天，開始漸漸有些喜歡我了，沉厄，這是錯的。我不是什麼好人，甚至很惡劣，你之前那樣厭惡我，才是應該的。”

“木宗主也一直在等你”、“是我先招了你的魂，所以他用引魂燈也找不見你”……這一些解釋，明秋想過要告訴沉厄，隻是話到了唇邊，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也罷，總歸沉厄早晚是要知道的，相比于從他嘴裡東拼西湊當年的“真相”，還不如讓木長臻這個當事人，親口告訴沉厄。

原本漫無目的的行程，突然就有了終點，半年的時間足夠明秋和沉厄走走停停，直至極西昆侖，——卑劣的人即便反省過後也仍舊卑劣，明秋分明可以立刻就帶着沉厄見到木長臻，但他卻仍舊還想着能夠和沉厄相伴一段時間。權當是臨死之前的最後一點任性。

等他把沉厄重新齊齊整整的送還到木長臻的身邊去，他就回到月之虛影去，繼續那場十年前被驚醒的美夢。

幻夢中的明秋，早在他第一次悄悄給沉厄療傷的時候，就已經相認了。他不需要等沉厄回頭看他，也不需要期盼着沉厄會靠近，因為他們始終相依。沉厄的眼睛裡映出的人是他，他們會将彼此視作唯一的珍寶。

這是多好的一場夢啊。

因為太圓滿，所以它隻是一場誘人溺斃的美夢，卻也正因為太圓滿，才會誘得無數人，心甘情願的在其中沉淪至死。

作為一個又俗又壞的人，卻能夠以這樣溫柔的方式死，明秋真心實意的認為，自己應當感激。

明秋回屋展開地圖靜靜的看了會兒，他原本在那上面，圈了許多處想要與沉厄一道去的地方。有繁華的城、有美麗的景，可現在明秋又仔仔細細的回憶了許久，他将沉厄曾經與木長臻去過的地方一樣一樣的擦去，最後，那張地圖上隻剩下了寥寥兩三個紅圈。

明秋舍不得的盯着被他才擦去的一處不住的看。

那是宣城，是沉厄的故鄉，也是……他們初識的地方。

宣城在沉厄的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他小心翼翼的守護着，輕易卻絕不敢去碰。多年以來，沉厄隻回去過兩次。

第一次是他終于報幹淨了所有的仇，他終于可以回到他的家鄉，告慰那些親人殒沒的亡魂，至于第二次，則是木長臻答應了和他在一起。

在他們私奔隐居之前，沉厄悄悄地帶着木長臻回了“家”，即便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家”的地方，經年以來，早就化作了荒蕪的廢墟。

“這裡就是我長大的地方。”

月光下，明秋照舊隐匿了自己的氣息，他靠立在一片斷壁之後，聽着遠處沉厄隐隐約約的說話聲——

“雖然現在都已經……但我還是想要帶你來……”

“如果人真的在天有靈的話……”

沉厄的聲音忽然變得響亮而清晰：“我想要告訴他們，我把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抓回來當媳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