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一時禁不住的想，如果他沒有恢複那些被集在引魂燈裡的記憶，那該多好？——他照舊什麼也不知道，然後他就可以自信的，毫不猶豫的告訴所有人，他确是喜歡明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同置身迷霧中痛苦彷徨，完全無法明辨，他對于明秋的依戀與親近，究竟是因為他真的對明秋生出了不一樣的感情，還是僅僅源于本能。

此世的沉厄，除卻魂魄屬于原本的他，其餘所有的一切，皆為明秋所賜。

他是五色泥幻化的軀體。他是明秋剝離的肋骨。他擁有着明秋剖開的心髒。

正如明秋所說，沉厄的全身上下，幾乎全都與他有關，哪怕無關喜歡與愛，沉厄的身體也遠比他的靈魂更加的眷戀明秋，隻有呆在明秋的身邊，他才可以感到安然，否則分離的痛苦與焦慮，恐怕會長長久久的伴随着沉厄，無法擺脫也無法遺忘。

沉厄無意向木長臻細述這其中難言的緣故，他隻是突然想起：“一個人，……要有怎樣的修為，才能做到生剖心髒而不死？”

木長臻：“？”

木長臻被沉厄這句突然的話吓了一跳，他道：“你說什麼胡話呢？修士再怎樣修行，終歸也隻是‘人’而已，剜出心來就死了！比幹七竅玲珑尚且如此，何況我輩呢！”

沉厄：“……”

沉厄心緒沉沉道：“你說得對。不過放心吧，我也隻是随口一問，不會亂做傻事的。——話說回來，木宗主，你的疑問已經得到了答案，那麼我的疑問，你準備何時為我解答？”

“這盞引魂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木長臻：“……”

沉厄留意到，木長臻看向引魂燈的時候，他的眼神中竟然流過了一絲堪稱幽怨的情緒，木長臻道：“你變得執着了，沉厄。”

沉厄一時無言。他默了會兒才道：“其實我一直都算是個挺執着的人，隻是對你……凡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聞不問，隻盼着我稀裡糊塗些，日子就能夠過的更長久。”

木長臻；“所以現在你清醒了？”

沉厄抿唇道：“總歸今時已不同往日。”

木長臻于是淺淡的笑了笑，他故意對沉厄說：“你真的确定想要知道？這大約也算是件挺複雜的事情呢。”

沉厄确定的說：“我可以慢慢聽。”

木長臻：“不怕我騙你？”

沉厄疑惑道：“你騙我做什麼？若是你真不想說，你肯定幹脆就不說了。”

木長臻：“……”

木長臻咬牙道：“這可不一定。我也是個人，話隻要從人的嘴裡說出來，每個人講的都不一樣。你以為那個叫明秋的，當真是個什麼良善之輩麼！”

沉厄淡然道：“我知道他算不上。那又怎麼樣？我難道就是個什麼好人嗎？要論起名聲來，我可比他兇惡多了。”

木長臻：“……”

木長臻一時語塞，好片刻方才冷笑了聲，說：“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沉厄：“當然。——我從前，不正是因此而死的嗎？”

木長臻：“所以話說到底，你是在怨我，是麼？”

沉厄這一回不再遲疑，他坦然的點頭，直視向木長臻道：“我不能怨你嗎？我不該怨你嗎？——至少到現在為止，要說愛，我隻愛過你一個人，哪怕我為你找無數理由辯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木長臻，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不論真相是什麼，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

木長臻被沉厄盯着，他起初還與沉厄對視，後來卻控制不住的垂眸避開了眼神，木長臻垂在身側的雙手扯着衣角牢牢地攥緊，沉厄看見他的眼圈一點一點的泛紅了一片。

“對不起，我……”

當年的事情若要仔細的理起來，說是一團亂麻也不為過。木長臻當年身處其中，當局者迷又病急亂投醫，等到最後一切都無法挽回，而“計劃”也僅僅隻能成為“計劃”時，他方覺自己的狂妄與愚蠢。

——他真的親手殺死了他的愛人，卻又無力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