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睜眼時,眼前已非顯龍大雩殿,反而是熟悉又陌生的将軍府。
若非劍刃劃過脖頸的疼痛尚在,鼻翼依舊能隐隐嗅到那股血腥味,或許他真的會以為鱗淵境所發生的一切皆為夢境。
躍魚下意識地擡手,想要撫摸脖頸,看看那道他親手制成緻命傷口是否還在。
可習慣地擡眸掃視處境時,他對上的而非那雙宛若琥珀般耀眼的金眸,所見的也非那張烙印在靈魂深處最熟悉的幾張面容之一的話,躍魚大抵會真的同上面所想的那般做。
于是,擡手撫脖的動作生生止住,本能驅使着躍魚的軀體轉而去擁抱對方。
那是存于他記憶中,已經有些褪色的摯友——景元。
他…在做夢嗎?
可是,此時此刻被他擁入懷中的身軀分明是溫熱的、鮮活的。
‘景元。’
他想開口呼喚摯友的名字,卻發現激動的自己早已失去言語表達的能力。
顧不上分辨此刻的場景是否真實,他隻知道面前之人是他的摯友。
就算是夢…
他亦心滿意足。
将臉埋進摯友的脖頸,那熟悉的淡淡奶香令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眼眶不禁升起氤氲。
真好了,死後還能夠見到你……
時間太過長遠,躍魚早已記不太清他究竟獨自一人擔着羅浮過了多久。
唯有舊友們的音容,一次又一次于腦海中浮現,支撐着他繼續前行。
直到羅浮的新生代足以承擔起仙舟,直到他這根頂梁柱終于也可以倒下,屬于他們這一輩的時代就此落幕。
未曾在夢中見過故友的躍魚早已認定自己永遠也不會再見到他們。
——所幸,他們再度相見。
即使先他一步步入死亡,友人們依舊沒有丢下他,等着他,一同走向輪回。
躍魚在心中喟歎,彌補心中遺憾,他也能更加坦然地走向死亡。
2.
景元本是發現大廳中心突兀出現一人後在威靈的建議下前去查看,卻不曾想反被對方忽然擁抱住。
很緊,仿若在懼怕着他會突然如同煙霧般煙消雲散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令景元微微一怔,腦海中忽而閃過一個人名,他下意識擡手回抱住對方。
本該警惕且推開對方的手,在景元感受到對方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後,神使鬼差地改為落上其背輕輕拍了拍。
像是在安撫一隻孤然一身擔心受怕的小獸。
景元心生疑惑,卻還是朝着因此變故而圍過來的護衛搖搖頭。
冥冥之中,他好像知曉這人是誰了。
——「躍魚」
景元昨夜做了一個夢,隻知那夢很長,卻記不清任何内容。
醒時隻覺得胸口怅然若失,似是在夢中生了諸多遺憾,無可挽回。
而那樣模糊的夢,卻一人的名字最為清晰。
醒時宣紙落筆,僅低念出聲,心口處便驟然生出濃烈悲傷。
而現在,他見到了那人。
“景元。”
景元聽到青年低聲喚着自己的名字,不禁一怔愣,随即反應過來:“我在。”
“我……”好想你們啊……
青年的聲音輕小又微弱,景元有些聽不清,感受着對方的不安,隻好繼續拍着他的後背安撫着。
青年柔軟的發絲蹭着他的臉頰,絲絲癢意讓他略有些尴尬與無奈。
景元輕擡手,将這撩人的發絲撫平,随後他感覺頸肩處多了些濕潤感。
無聲無息的哭泣,措手不及的淚水。
景元身體一僵,瞳孔微縮,懷抱着人,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這人,為何突然哭了?剛剛還好好的。
“你……”
維持着這個動作良久,景元才堪堪張口,想要安撫住青年的情緒,卻隻道出了半字,便見面前的人就已擡起頭。
青年的眼瞳與自己同色,一樣的金色,此刻卻格外充斥着死寂與空茫。
“景元。”
他聽到對方喚出自己的名字,然後沙啞着嗓音說——
“抱歉,讓你們等太久了。”
“是鏡流她們讓你來接我嗎?”
“那我們快走吧。”
他認識我,還知曉師父他們?
景元掩去眼底的疑惑,擡手将青年的手從自己身上拂下去。
“閣下,景元乃羅浮将軍,當恪盡職守,怎可與你一同離開。”
說着,他巧妙地在青年陷入沉思時拉開自己的距離。
好友的話令躍魚眼中染上茫然,景元是将軍,那他是誰?
混雜的大腦在對上好友那禮貌且疏離的神情後,猛得炸開一朵絢爛煙花。
他,好像搞錯人了。
3.
大腦過載後總算弄清楚情況的躍魚木着臉,坐在這位好友的同位體旁邊,大腦放空。
原來這裡不是他的世界啊,他還以為已經上了奈何橋,才會看到已死的故友來着……
那……既然是另一個世界,他們都活着的……對吧?
躍魚捏緊掌心,心情格外複雜。
面前的人,即便所非躍魚所熟識的故友,但隻要是景元,那他便做不出傷害他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