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悼念儀式結束後,伊諾森找到了安第斯所說的那位黃發麻花辮女侍者艾琳。
他向對方介紹,自己是偵探安第斯的朋友,此番前來是替安第斯傳達謝意,感謝之前的照顧。聽說來意後,女侍者艾琳擺了擺手,表示小事一樁,卻又忽地問道:
“那位偵探,還活着嗎?”
當初,安第斯和格莉莎急匆匆趕往血色教堂的身影,被許多人看到。
那場戰鬥的動靜不算小,結合變化的誡令和消退的禁忌,自然能讓人模糊地知曉發生了什麼。
伊諾森沉默了一下。
他不知道怎麼和對方描述,畢竟安第斯的确是死了一次,現在的狀态也算不上完全活着。于是艾琳便明白了,手撫胸口:“節哀。”
“以及,”她的聲音輕輕,“十分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被秩序之城的人們銘記。”
……銘記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像是為直言獻身的女仆、以靈魂祭神的神甫……伊諾森忽地想要歎氣。
他最終還是轉而問道:“請問,城内最了解這座城本身的人,是誰?”
艾琳頓了頓:“在此之前,是主教閣下。如今的話……先生,你是有什麼問題嗎?也許我能解答。”
伊諾森不報什麼希望地道:“我希望知道能解決門口誡令的方法。”
既然此地是神國,那麼唯一的突破口便是神明本身。而從之前的十誡令來看,布告上的誡令也是衆人離開的契機。
艾琳沉思了一下:“‘不可妄稱祂的名’,這條嗎?”
伊諾森點了點頭。
于是艾琳忽地擡頭,又問:“您是想要修改嗎?改成什麼呢?”
伊諾森也不太确定,遲疑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不能誦念的話,也許便沒有向祂傳達聲音的機會。”
“既然這樣……”
艾琳說,忽地轉身,看向不遠處的血色教堂。
她說:“先生,您稍等一會,我去買支筆。”
什麼?伊諾森愣了愣。他見黃發的艾琳急匆匆地跑開,回來時不僅拿着一支筆,背後也跟着幾個人。他們面色各異,跟在艾琳身後,一路看着她走向門口的布告,然後,拿起筆——
——将那條誡令劃去。
伊諾森心中一驚。
他下意識地要前去阻止,卻見布告上,那行被劃去的字消失了,而做了這僭越舉動的艾琳,并沒有受到懲罰。
她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恍惚,有些難過,抿抿唇,然後,提筆,在那張布告上再次寫到:
“不可私刑。”
略有歪斜的字體,在提筆之時,便在淡黃色的紙上染為深紅色,就如規則訂立。
她意識到這點,愣了愣,指尖微微顫抖,險些握不住筆。
定了定神,她接着寫道:
“犯誡之人,需受民衆審判,方可判決。”
那行字同樣變為深紅色,代表着神明的允許。
艾琳顫抖着後退一步,而她身後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湊上去,接過她的筆在誡令上寫道:
“審判不可偏頗。若有犯誡,查明緣由,言明真相。”
又有人接過他的筆,在布告上寫道:
“定刑不可過重。秩序之下,規則之内,酌情處理。”
“規則不可私立。人神共議,有所見證,是為契約。”
“契約不可違逆……”
逐漸的,布告前的人群多了起來。他們圍在一起,以複雜的表情看着那張淡黃色的紙頁,有悲哀,有感慨。
在神的見證下,人們在紙張上書寫着自己的“正義”,不斷地有規則被劃去,又有新的被增添。有些一寫下便無蹤無迹,那是神明的否認;有些被并入之前的規則内,進行調整修改。
一頁布告,越來越長,越來越完善,就像是曾經秩序之城内,人與神共議“秩序”,不斷将規則完善,直到污染的陰雲到來。
伊諾森不知道這算不算正确,是不是合理。但他忽地覺得,如果世界的角落,真的有這樣的如幻想的烏托邦存在,也許也不錯。
在猶豫中,他看了一眼教堂門口越來越多的人群,轉身離開。
第二天,在做好準備後,一人一蛇重新來到此地。教堂門口已經不見人影,唯有淡黃色的布告上字迹遍布。伊諾森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而向側門走去,進入教堂内部。
昏暗的室内已是廢墟,鐵鍊遍地,布道區空蕩無人,灰塵中浮起淡淡的鐵鏽和血腥。銀環蛇從他的口袋中爬出,身軀膨大,尾巴卷起一側坍塌的石柱,将那透入圓形陽光的天窗堵上。
室内重歸黑暗,卻讓人多了幾分溫暖的錯覺。
在這樣的昏暗中,伊諾森走向坍塌的神座,在染血的軟墊上緩緩跪下。
銀環蛇立刻盤在他身側,權當守護,準備一有不對就立刻帶人逃走。
在黑暗中,光明的神甫,輕聲誦念:
“審判的開端,秩序的雙眼,加諸罪人的枷鎖與鐵鍊,秩序之神啊……”
“我有疑問,望您解答。”
……眼前蔓延開深紅,将他淹沒。
——
“……太陽。”
首先蘇醒的是聽覺。
伊諾森猛地驚醒,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摸,摸到滑膩冰冷的蛇鱗後,莫名松了口氣。變為腰粗的銀環蛇将他環繞,戒備地看向眼前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向鐵鍊層疊背後的虛幻人影。
這是一個相當逼仄的空間,牆體呈現深紅色,遍布細密紋路,如血肉粘合,略顯惡心。無數鐵鍊,從牆體中生出,交叉纏繞,将他們與遠處的虛幻人影阻隔。
見伊諾森沒反應過來,銀環蛇便開了口:“您是秩序之神?”
那人影沉默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