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十秒。
後座的乘客消停了,沒有按照司機的話來做,也不再嚷嚷自己沒有安全感。
元時紀有序的呼吸漸漸淩亂,就像剛剛發現自己被鬼上身,開始有點慌。
風從國道另一邊的路口吹來,她不禁希望風勢變大,希望它卷走自己身上所有突如其來并且無法宣洩的情感。
倒數二十秒。
晏如斯是什麼表情?
元時紀眨了眨眼睛,想象不出,也已無法回頭。
他是聽不見,還是被吓到了?
被吓老實了也好。
倒數十三秒。
元時紀忽然脊背一僵,寒毛豎起,身後的人不再恪守文明的距離,輕輕伏在她的背上,大手也輕輕環住她的腰。
“世紀,我坐穩了。”
他低着腦袋,把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幾乎要埋進她的頸窩,愉悅的氣息悉數滲進她耳畔細膩的皮膚裡,燙得她耳根發紅。
“……噢。”
元時紀努力聚精會神地望着紅燈。
倒數兩秒。
摩托車、電動車都率先啟動,元時紀也不落人後,擰動手把,灰藍色的電動車箭一般竄出,把在前面的電動車情侶甩在後面時,隐約可以聽見女生發出“哇”的一聲。
車速明顯更快了,元時紀像在暗暗和人較量,電動車情侶快要趕上時又被甩在後面,晏如斯不得不抱緊她,否則身體會慣性地被向後推。
在這一刻,風大得宛如沉甸甸的潮水,柔軟而有力,與兩人相撞,與兩人相穿。
晏如斯盯着元時紀的側臉,那樣溫潤、流暢的線條,有種堅韌的空白,像風無形,像水無色,像光迷離,叫他移不開視線。
如果這一刻是一部電影的鏡頭,他想親她,他會親她。
但現實不是電影。
他僅僅隻能抱着她,感受她的清瘦,感受她的單薄,感受她的強大。
國道再大再寬,也很快被橫穿。路面變窄,彙入車流,元時紀緩緩刹車,勻速地開着。電動車情侶等到機會,直接超過去。
風變小了。
短暫的快速飙車之後,元時紀回歸平靜,仿佛那些無法宣洩的情感都被丢在國道的另一端,追不上來。
電動車一直開,一直開,在元時紀熟悉的街道上,就像今天對她來說仍是尋常的一天。
隻是往常的她想着回店裡,回家裡,而今天,身後的男人,腰間的大手,讓她想要一直開下去,不要回店裡,不要回家裡,就這樣一直開下去……
後來,電動車還是在一間小唱片店門口停下。
晏如斯還記得昨天經過這裡。
“世紀,要買東西嗎?”
元時紀莫名心虛地低着頭,“你先下車……自己走。”
晏如斯先聽見前半部分,雖然心裡舍不得松手,但還是潇灑下車,一點遲疑都沒有。
然後才聽見後半部分。
“是車沒電了嗎?”
他疑惑地往電動車的顯示屏上掃了一眼,沉默了。
電動車還有百分之八十的電。
元時紀握緊手把,沒好意思擡頭看他。
“我媽和世界在店裡,如果看見我跟你,會誤會的……”
晏如斯笑了,點點頭,善解人意說:“行,你先走,我自己就在後面慢慢走。”
這裡距離元記海鮮面店三條街,步行隻需十多分鐘。
晏如斯個高腿長,步行時間隻會縮短。
元時紀快速瞄了他一眼,艱澀問:“你……能慢慢走到晚餐時段嗎?”
“嗯?”
晏如斯簡直要以為自己幻聽了,輕挑眉梢睨着她。
“反正你也隻是要去吃晚餐而已,現在時間還這麼早,去店裡後一直等到晚餐時段,也太奇怪了……主要是我媽不認識你,她看到你,會、會想很多的。”
也是剛才在路上,元時紀才想起來這一茬。
夏芸正盼着她在周曉曉的婚宴上認識男人,這個時候她再帶晏如斯回去,夏芸一定會想入非非。
“是嗎?”晏如斯盯着她目光飄忽的側臉,試探地問,“想很多不好嗎?”
元時紀一動不動,沒有回答。
晏如斯無奈暗歎,磁性的嗓音因為妥協而透出幾分落寞。
“我會在這裡等,等天黑後再過去。世紀,你放心,作為朋友,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作為朋友,丢下他一個人在路邊,讓他要天黑後才能去店裡,像陌生客人一樣吃完晚餐就走……
元時紀忽然感到鼻子一陣酸楚,眼裡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
對晏如斯的歉疚?對自己不近人情的厭惡?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割舍什麼。
“我都這樣對你了,你還當我是朋友?”
出乎晏如斯的意料,元時紀的聲音像清泠的泉水,微微哽咽着。
她心裡不好受,這一發現令他晦暗的眸底閃了閃。
“是我一廂情願,你還願意搭理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世紀。”
晏如斯神色溫和,擡手輕輕在她眼下一拭,指尖濡濕。
“哭什麼呢?”他故作輕松逗她,“你這樣子,我會想很多的。”
被他揩去淚珠的瞬間,元時紀感覺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風正在身後追趕她,推搡她,而他就在面前。
隻要她往前一步,就是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