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燭死的時候,仙魔大戰正打得聲勢浩大。
她中了那些魔族的暗算,死的太過慘烈,血順着劍刃淌進了陣眼,竟然不多時便蓄滿了,随後又順着陣眼往四周蜿蜒。
魔族開啟九轉混元大陣的最後一步,得要獻祭一個混元五靈根的修士。
而沈連燭,恰好是下界唯一一個混元五靈根。
随着陣法亮起,下界天道好似砧闆魚肉,被一刀刀剜去血肉,天空越來越薄,已經可以隐約瞧見上界那些人等待許久,在磨刀霍霍了。
魔族本來是遺落在下界的上界遺民,他們一直打算利用九轉混元大陣回家。可上下界通道一旦被打開,下界被上界蠶食也不過是須臾之間。
沈連燭試圖握緊手裡的劍,但最後也隻不過是微微顫了下手指。
或許是等死的感覺太痛苦,她恍惚間似乎看到了自己座下那早已叛出師門的二弟子,如今被魔族奉為魔尊的裴燼招,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來。
在裴燼招終于破開陣法朝她伸手時,沈連燭想着,臨死前居然還能看見他如此慌張的模樣,指尖都在顫抖,嘴裡念的術法都錯了好幾處,還企圖給自己喂逼出來的精血,倒是有些稀奇。
她烏發淩亂散在肩頭,整個人像片輕飄飄的紙,被裴燼招抱在懷裡,還能聽見他的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沈連燭,你不是要殺我嗎?”
“我就在你面前,你再不醒過來,可别後悔……”
後悔?
縱然後悔又如何,沈連燭已經說不出話來,她快死了。
裴燼招做她徒弟的時候,在她面前一向溫順乖巧,直到他叛出師門,她才知道——無父無母是假的,人人可欺是演的,他自始至終,都隻是為了魔族的宏圖大業。
這大約是她最後一次,瞧見這令人後悔的二弟子。
但接着,裴燼招眼圈泛紅,他哭了?
沈連燭勉強将眼睜得大了些。
她沒看到裴燼招的淚,反而看到空中飄下來的二月冬雪,漫天的飛雪蒸騰而起,髒污的鮮紅血迹上紛紛揚揚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純潔幹淨的素色,又輕又柔又涼。
雪與血混做一團,最後地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慘白和暗紅。
沈連燭動了動手,這次是想碰碰裴燼招的臉,眼前的人太過逼真,讓她分不清虛實。
但她的血快流幹了,連讓手指顫一顫的力氣都沒了,沈連燭的眼皮垂了下去。
閉眼前,她好似看到了淚珠從裴燼招的眼中滾出,落到自己的臉上,溫度滾燙灼人。
九轉混元大陣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沈連燭感覺到,裴燼招似乎掙紮着,抓住自己的手。
但很快,他又被人纏住,其他魔族擄走沈連燭,把她高高抛入陣眼中。
劇痛先是從丹田處傳來,随後沈連燭的血肉,骨骼,靈根和神魂被徹底碾碎。
她清晰的聽見,有人振袖,恭敬高呼——“恭喜魔尊,大陣已成!”
……
“魔尊......”
裴燼招坐在魔殿的最高處,聞言,他看向匍匐在下頭,腰脊微微發抖的魔奴。
底下站着的幾人面面相看,都不敢多話。
大祭司悄悄打量着裴燼招的臉色,這魔尊年輕,心思卻深,讓人摸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魔族打開上下界的通道後,本來奮力抵抗的仙門敗退潰散,如今已經不成氣候,下界已然是魔族的囊中之物,裴燼招卻反而發了癫,血洗魔族,堪稱暴虐,真是令魔聞之色變。
這魔奴是今日才抽調進殿的,不知從哪聽的閑言碎語,在角落裡嚼舌根,被尊上聽了個正着。
裴燼招面色極冷,“你覺得沈連燭罪有應得?”
青筋浮凸的腕骨上,深色菩提珠串随着裴燼招的動作碰撞,發出零星幾聲咔哒咔哒的輕響。
那魔奴以為歪打正着猜中了裴燼招的心思,谄媚道,“正是,小魔可聽說那沈連燭往日裡是如何故意苛責魔君,尊上剛被她收為弟子時,她讓魔尊日夜修煉,險些把人練壞了。”
裴燼招垂眼打量着這不知死活的東西,視線陰冷,好似在看一具屍體。
那魔奴還在兀自數落着沈連燭的諸多不是,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
他的身體被無形的手撕成兩半,在慘叫中化為點點飛灰。
一側的大祭司和幾個魔使愈加發憷,連呼吸都不敢大喘氣。
“小小魔奴也敢編排她的不是,這魔殿是得好好整頓了,”裴燼招幽幽道。
大祭司喏喏應是,帶着幾個魔使撤的飛快,好似在逃命。
裴燼招看向窗外,月色幽暗,茫茫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