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祁的臉色比這寒峭冬日還要冷凝,他維持的溫和有禮的形象宛若一把快要破裂的銅鏡,表面光滑無痕,實則裂縫早已扭曲膠着的橫隔在我們心中。
“好。”他不變笑容,語氣溫柔的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好得很。”
這場出其不意的聚會理所應當的不歡而散,車窗外的婆娑的樹影快速向後退去,我在副駕駛上聽着周周把杜仝誇上了天。
我心很亂,講十分隻聽到三分。
周周清清嗓子,問:“你們怎麼一見面跟冤家似的?”
歡喜冤家,狹路相逢。
我們之間沒有歡喜,也算不上冤家,不過都是那幾年我熱臉貼出來的不合時宜。
“冤家也是講究緣分的,你覺得我和他之間有什麼緣分?”
周周讪讪的笑:“也是哈。”
“不過你們倆今天站到一起的時候還真是挺像……”
我涼涼的掀了她一眼。
周周随機改口:“挺像老同學的!”
我調低了副駕駛的底座,閉眼淺眠。
過了一會,車子停了,應該是紅燈。
周周支支吾吾的再次開口,她的聲音在車内聽起來更催眠。
“阿弋,你睡着了嗎?”
“……”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當年我們畢業的時候,正巧程祁他們回母校看孫旭,我們畢業典禮孫旭半中間就走了你記得麼?”
“我睡着了。”
“那是因為他去和程祁他們唱歌了……”
“他們一起吃了飯又去了歌廳,孫旭唱歌進行到一半就離開了,就剩下一群年輕人在玩。當時程祁喝醉了,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我睜開了眼睛,仿佛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實随時呼之欲出,我輕輕的屏住了呼吸。
“程祁初二時删了你的聯系方式……他一個酒鬼,拉着霍勻他們挨個給你打電話,最後電話打到了我這裡,我當時……我……”
如果說何書韫是第一個發現我動心的人是程祁,那麼周周才是那個跟我悲喜同享的朋友。
我們六歲認識到現在已經堪比家人的存在,我們熟悉到彼此間沒有任何秘密。
正是因為她太懂我,我才不敢把三年前我跨國一萬多公裡隻是為了見程祁一面這件事告訴她。
她一定會罵的我狗血噴頭。
家人之間是報喜不報憂的,我不想讓她擔心。
所以周周沉默的空檔我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正是因為她心疼我喜歡程祁多年毫無結果,所以才在初中時對程祁産生了抵觸。
她并非是讨厭程祁這個人,隻是不喜歡他不喜歡也不拒絕的态度。
周周認為愛情是個很專制和霸道的東西,如果喜歡在兩人關系裡沒有明确的進一步,那麼就隻剩下毫無關系。
畢業那年何書韫自殺,我馬不停蹄的趕過去而錯失典禮,畢業照都是後期批圖批上去的。
孫旭不會因為畢業照上有我、無我而感到可惜,周周會。
她巴不得我和程祁再也沒有關系,好不容易初三那年校内沒有了程祁,我也逐漸将心思放到了學習上,周周高興還來不及。
怎麼會在霍勻幾經周轉将電話打到周周手裡,而周周不做拒絕呢?
她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希望我遠離程祁。
她絕不會向程祁的朋友透露我的消息,更不會在一個上學時都沒有過任何表态,卻在醉酒後表演深情百出的程祁身上試圖看到喜歡我的影子。
醉酒之人的話最是虛無缥缈。
霍勻當然無功而返。
别說是當時的周周,就是現在的我也不能理解當年的我怎麼這麼戀愛腦。
我甚至不能共情一年前的自己。
“都是上學時不懂事的玩笑罷了。”
我之前很不喜歡這樣的論調,任何情比金堅、剖心露肺的年少情誼都可以在事後不用負責任的時候說上一句,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開的玩笑。
可是哪裡好笑,這麼輕飄飄的就否定了那兩年我所有真切的歡喜。
不過你看,我甚至不能共情一年前的自己,當年看到這句話的嗤之以鼻如今早已能喝水一樣輕松的從我嘴裡講出來。
周周不能苟同,她皺眉,似乎也不喜歡我對過去的否定:“我還沒有說完。”
我無奈:“你繼續。”
“當年他們一圈幾十号人輪番給你打電話,你一個都沒有接到,是麼?”
我又笑,稍稍坐直了身體,偏向她:“你這是在質問我?”
“是。”周周看了眼後視鏡,确認後面沒車後調轉方向盤,穩穩的穿過綠燈駛向回家那條大路。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接。我當時是很反對你喜歡他,但是這和你喜歡他并不沖突,他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有什麼重要的理由可以拒接?”
“你明明那麼喜歡他……”周周說:“我隻是不明白。”
“沒有理由,就是不喜歡了。沒有理由的喜歡和沒有理由的不喜歡不是都很正常?”
“難道我在他說我配不上他之後還要沒有自尊的跟在他身後嗎?”那是程祁那兩年内第一次明确的拒絕我。
教學樓外,我躲在光束都照不進來的、冰冷的教學樓白瓷瓦片牆後面,十五歲的程祁雙肩挎着校服,單肩背包帶,臉色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很辛苦。”少年的話字字如刀:“可是被你喜歡我也很辛苦。”
還是在校長辦公室門外,聽到他說,她這樣的成績喜歡我我嫌丢人的話更傷人一點呢?
“初三你是沒有提過他,正是因為你一次都沒有提過他,我才知道你沒有放下。”
周周一反往日的善解人意,态度出奇的強硬:“我們都處多少年了,用得着拿這種理由搪塞我?”
我有點疲于應付周周的窮追不舍,開始正色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