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這裡,望着我們已知的、花敗人将散的注定結局。
我突然很後悔,讓程祁這麼早知道當年事件的真相。
如果他晚一點知曉,是不是會比現在更容易接受。
我見到孫旭就會止不住的生恨,恨意滔天而來,無聲無息的超越了理智和情感,遷怒轉移到程祁身上,如今我又要緬懷他未知時不陷入兩難的純粹。
我發了瘋。我病了。
回到學校沒多久,寫不完的論文堆和投不盡的履曆表讓我分身乏術,很多學生在研二下這學期就物色好了工作崗位。周邊圍繞的話題不再是我的一人遐想,而是很多人談論的共同話題,那就是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這句話是典型的言語瘟疫,橫行在每一屆研二下和研三上的學生身上。大家都焦急的趕路,縱使不知道路的方向在哪裡,仍舊成瘾一般不肯停歇。而總是後知後覺的我,暫時沒有被傳染。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些事情像是一把生鏽的鐵石枷鎖,在我心口上封了把刀,日日高懸梁上。學生時期的焦躁不安似乎蒙蔽在了更沉重的真相背後,在挖掘真相之前,時間失去分秒的概念,變得遲滞緩慢。金錢、學業、事業似乎按下了慢倍速按鍵,日日消磨,沒有意義。
我不再能因為微小的事物而感動,年輕的焦慮,日趨的垂老,鮮花和掌聲,這些事物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沉悶。如果活着和死亡的本質沒有分差,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我不由得想起來剛結束的美術選修課程,油畫課的任課老師說過的話——
如果身無體察之能,敏感之賦,又該從何下筆?
我本就不夠明亮的畫布上灰沉沉一片,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調色闆上,喪失了斑斓的鮮豔。
我棄掉一張又一張的畫布,那些最基礎的色彩對比公式,靈蛇取巧一般鑽進我的腦髓,喘蠶食着所剩不多的靈氣和天分,公式套下來合成的,是照葫蘆畫瓢後最失敗的臨摹。
畫室洗涮的筆刷,顔料攪動,低聲竊語,不折不扣的絲絲沒耳,敲木魚似的敲擊腦殼,混亂無感,我記不清上一次提筆是如何的靈感乍現,我試圖找回從前的感覺,無濟于事。
我曾經對敬易安引以為傲的說過,我從考進美院開始,從沒有過瓶頸期。當日的自信更像是自負,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瓶頸期,我厭惡臨摹,卻拿不出一丁點的創作。
我在毫無頭緒的、黑絲亂線裡的腦霧中,挫敗的發現,我畫不出來東西了。
我……畫不出來東西了嗎……
我望着小指側面上的藍色顔料,怔神許久後,逃離了課堂。
北緯校内的教學樓側面是布滿整面牆的塗鴉,就連校内的消防井蓋上都是拟人化的畫樣圖紋。我快速穿過教學樓,繞過食堂,在聆心湖邊的低矮欄杆上坐下,望着碧波無瀾的湖面放肆的出神。
我就靜靜的坐在這裡,連前因後果的反思都做不到,懊惱卻已然翻江倒海。
手機上彈出來企業微信的消息,是林總發的。
我們最初的無人群裡又加入了很多新成員,選題策劃負責人,裝幀設計負責人,還有程祁負責的内容結構組,而我的插畫設計連同封面設計、版式設計以及材料選擇都隸屬于裝幀設計,總負責人叫禹郁,是名四十加的女性。
我最開始的插畫樣稿,便是被她否決的。待我一稿多改直到她滿意後,她才拉我進了《物理小萌友》的設計總群。
我和程祁一起編撰的讀物在之前取用了很多名字,出版商那邊都不是很滿意,說程祁取的名字專業度太強,不适宜兒童群體,太深奧吸引不了讀者。
程祁接連在起名字上受挫,又不喜歡出版商用濫的,于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沒有多想,兩天起随意想了個,叫《物理小萌友-開啟奇妙科學之旅》。
沒想到林總在群裡說這個名字竟然沒有駁回,就連裝幀設計組都一緻通過。秦霜的接消息的回複很快,發了一排麻将“發發發”的表情包,随之,程祁在下面緊跟了一排省略号。
正在輸入的對話框跳動很久,很快的又靜默下去。我盯着那串省略号,莫名的察覺到了一絲逗趣。
似乎隻是想一想這個人,他的言行就會在眼前浮現。山茶的花語還激蕩在耳邊,我閉上眼睛,沒有再流連畫畫挫敗的難過。是瓶頸期又怎麼樣,别人能受的過,我未必不能受。
考學時的畫室老師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在從事的專業上沒有天賦,那就隻有後天的勤奮,不停的練、反複的練,畫的好也要畫,畫的爛也要畫,直到十年磨一劍後,養成的肌肉記憶可以快到和别人的天賦媲美,那時,努力将和天賦無異。
我還記得老師說起那些話我是如何的不屑一顧,我不能忍受有人會将後天的努力和天賦相提并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