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那麼你是他的兄弟嗎?”
“也不是!”
珍妮湊過來,用氣音說:“悄悄告訴你,你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像他,但是他臉上沒有胎記,隻有一個看上去很痛的疤。”
好的,我再也不會在義警時間關閉那個該死的喉癌變聲器了,不管人質的年齡有多小,哭得多麼凄慘,看上去多麼需要溫柔的安慰。
布魯斯極其富有辨識度的嗓音簡直就是一張金燦燦的名片。
“你真的會像蝙蝠一樣飛嗎?”
……
我站在房門前擰動把手。剛剛那幾步我汗如出漿,貼身的T恤衫也被熱汗浸濕,我的腦門上似乎在嘶嘶冒着蒸汽。
然後那股子燥熱的戰意被一種來自地獄的深寒凍成了數片碎冰,抖落一地。
房間裡沒有床,隻有一張孤零零的輪椅。
我上前一步,反手把房門在背後關上。
随着我緩緩挪動腳步,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一個消瘦的少年被紮滿蒺藜的鐵絲綁縛在輪椅上,他被布條蒙住雙眼,上半身着一件貼身的紅色铠甲,铠甲上布滿凹坑和裂痕。
合理的推測:那些凹坑和裂痕下面是同樣凹陷的碎骨。那副铠甲隻是把他破碎的身體攏了起來,防止他以非人的姿态癱軟一地。
他被虐打得慘不忍睹,但是仍能看得出英俊的原貌。小醜并不會在意毀壞哪裡,小醜留下他的臉,無疑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某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兒子的樣貌——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知道這一幕,傑森把小醜接近他的腳步聲當做蝙蝠俠的腳步,他會擡起頭來充滿希冀地發問:
“蝙蝠俠,是你嗎?”
小醜一把扯掉了傑森的蒙眼布,然後他站在傑森身後,把輪椅推向我。
這是一個走向與原著不同的幻覺,我想。也許等待幾分鐘,它就會像往常的小醜幻象一樣消散了。
傑森·陶德呆滞地盯住我的眼睛。
他開始在那輪椅上發抖,那是因為他見到了蝙蝠俠。幻象裡的時間線并不能按照常理來揣度,也許傑森已經經曆了小醜叫人假扮蝙蝠俠的反複刺激,也許他是已經被洗腦成功了,所以眼裡盛着那麼多、那麼毒的仇恨。
“是你,是你,是你——”
“是你!”
“是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醜掄起撬棍給了他腦袋一下,打斷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尖叫。小醜嗔怪地說:“傑森!好好組織一下語言,把你怎麼想的都說出來,完完整整地說出來!”
傑森不顧一切地掙動,那種布滿尖刺的鐵絲在他手上劃開數個血口。
“他找過我,我知道他找過我,但是你一開始就放棄了我!你想到了!但是你一開始就放棄了我,是你!你放棄了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心想,原來他恨的确實是我。
傑森被小醜拖行到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去了,他的尖叫還環繞在這個不知所謂的空間裡,有一束光從頭頂打下來,照着他之前留下的一灘污血。
小醜臉上挂着比往常更盛大的微笑。他的聲音飄飄渺渺:“《蝙蝠俠:阿卡姆瘋人院》發生在一年半之前,而你确信自己進入異世隻花了數天時間。那時候傑森還沒這麼無趣。小知更鳥叽叽喳喳的,活潑極了——”
“喬伊,喬伊,我親愛的喬伊!把傑森的消息告知一年半前的老蝙蝠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嘴皮子一碰的代價?不不不,是改變時間線,無法讓阿卡姆之城發生的風險,是小醜叔叔不會如期死亡的風險!”
“所以你選擇用盡全力确保小醜叔叔的死亡,更甚于拯救一隻短暫走入迷途,最終卻會成為一個反英雄的知更鳥。”
“小醜優先。”
“這種不同尋常的重視與優待,我被深深、深深地……感動了。”
這間房子一直不曾拉上窗簾。月輝終于姗姗來遲地撒進室内。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像一塊被風、被雨、被冰霜侵蝕得千瘡百孔的花崗岩,毫無生氣地跪伏在地,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喚醒了他的神智。
原來他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皮肉中,他本人卻對疼痛無知無覺,任由鮮血在地闆上凝聚成了一個小小的猩紅色血泊。
他瞪着那攤血,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突然趴在一邊用力幹嘔起來。
傑森。
傑森。
……
“你會像蝙蝠一樣飛行嗎?”
我歎了口氣,翻過雙手,讓手背朝上,誠懇地回答道:“我不會。”
珍妮的眼睛閃閃發亮:“所以你的兄弟會嗎?”
我敷衍道:“是的,他會。”
“你是因為受傷了,所以在休息嗎?”
“不全是。”我說,“你别問了,我從來都不是蝙蝠俠,隻是聲音和他有點像。”
珍妮失望地呼了一聲。
“這不是一件很酷的事,珍妮。”我再次給手翻了個面,感受那種傷口被紫外線灼燒的疼痛,“……這隻是……這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很難,很難。非常難。”
……
布魯斯的生理指标越過了某個臨界,被家人持有的蝙蝠通訊器都發瘋地振動起來,一組不斷刷新的數據在首頁閃爍。提姆和阿爾弗雷德守在他身旁,給他做全套檢查。
布魯斯短暫地睜開眼睛,然後又閉上。
迪克格雷森光着膀子,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沖下樓。他被沙發上呆坐的一個黑影吓了一跳。
“喬伊?你今天不是去睡床了麼,又失眠?快快,布魯斯醒了!”
人影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喉音。
“哈,還沒睡醒?那我不等了啊,你趕緊下來!”
迪克匆匆消失在暗道裡。
昏迷多時的人醒來後并不能立刻對外界作出有效應答,堅決的意志隻能讓這個過程縮短,并不能将它抹除。
布魯斯半閉着眼睛,任由養子們和老管家給他擺弄身上的各種貼片。他的意識尚處于一團混沌的狀态,無法睜開眼睛太久,也無法說話,但是顯然認出了圍在身邊的幾個家人,不然這過程絕不會如此順利。
阿福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平闆:“一切正常。”
提姆分析道:“大概一到兩天内能夠完全恢複清醒。”
但是布魯斯突然并不領情地皺緊了眉頭,發出一聲低吟:“……呃!”
幾個人緊張地圍繞他開始重新檢查,他卻隻是痛苦地盯住每個人的臉。他不能睜開眼睛太久,于是那樣子顯得十分滑稽又十分可憐。他用力地看一眼,閉起眼睛思考那是誰,然後又焦躁地看向另一個。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動靜越來越大,不安分極了,差一點掙脫那些密密麻麻的導線。
提姆和迪克一左一右把布魯斯按在病床上。布魯斯韋恩意識混沌,舌根僵澀,無法發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隻是像個癡傻的啞巴一般發出“嗬嗬”的悲鳴。
傑森!
傑森!
喬伊靜靜立在玻璃牆外看着一切。他垂落兩側的雙手纏着繃帶,包紮手法外行得一塌糊塗。于是在那雙手輕輕顫抖的時候,又見殷紅的血色從掌心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