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聲浪沖刷着過客的耳膜。

街道，行人，車流熙攘。現代都市的街景一角，已經有些褪色的彩虹遮陽傘下，男人和男孩一站一坐，藤制餐桌上放着一盒已經化成奶昔的香草冰激淩。

萊特·李焦慮不安地咬着左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過了幾秒，左手放下，又擡起來狠狠地擠壓了一下鼻梁，再次放下攥成拳頭。

他快速點進那個新聞網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憔悴不堪的男人——或者說大男孩更合适。他滿頭紅發亂糟糟地打着卷，無精打采地散落在肩頭。萊特盯着那頭偏長的紅發看了一會兒，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那是連日積攢的污漬也掩蓋不了的熱烈顔色。

羅伊·哈珀正眼盯着鏡頭，他的眼睛是非常剔透的淺綠色。淺綠色，與萊特、與達米安受到拉薩路池侵染的濃郁又惡毒的翠綠全然不同，那是沾染露水的青草地，它們合該在豔陽之下閃爍着勃勃的生機……

達米安解決了他的巧克力甜筒，纡尊降貴地伸手往萊特的衣兜裡掏去。男孩摸出了一包紙巾開始清理他的手指和嘴唇。

達米安知道眼前的這家夥想要做什麼，就像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從每一個人臉上讀出他們的所思所想一樣，那是經年累月訓練的一部分。

萊特·李很特殊，卻也沒那麼特殊。他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叫嚣着他想要狂奔到庫拉克去把這個什麼羅伯特哈依給救出來，一往無前，劈波斬浪，萬山無阻。

——就如同他震開禁室的機關鎖，用蠻力把囚籠之門卸下，日光傾瀉一地，達米安被刺得睜不開眼睛那樣；就如同在莉薇娅的忌日，他揮舞着淌血的長刀，沖破刺客聯盟的核心防禦圈，就為了跪在達米安面前把男孩的頭往懷裡按——

達米安不覺得萊特·李是泰瓦爾，李一定是另一個克隆體或者邪惡的魔法産物，但是這一刻他不确定了，他記憶中的男人和眼前的這一個重疊了，而達米安為此感到一陣尖銳的憤怒和不甘。

因為他就要扛着火箭/炮、腳踩坦克車，把這份天光乍破的禮物送給新聞裡那個紅毛乞丐了。

“達米安——”

萊特·李轉過頭來，雙眼發亮地看着他。

“我們能——”

“不！”達米安迫不及待地怒吼道。他幼小的年齡使得這一句怒吼活像（或者原本就是）一聲尖叫。

男孩漲紅了臉。他站着也不如坐在藤制花園椅上的男人高，但是他仍然高高在上地這樣宣布：“你的使命是親自、立刻、周全地将我送到哥譚，克隆人！”

男人眨了眨眼睛。

“你叫我什麼？”他壓根沒把前半句話放在心上，而是沖着達米安眯起眼睛，“克隆人？”

“所以我是誰的克隆人？”

……

【哥譚·韋恩莊園地下蝙蝠洞】

提姆·德雷克拉直脊背，他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啦聲。

很多人假想中的蝙蝠俠是個苦行僧，他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往自己的骨頭上折騰出裂縫，把一口好牙換成假的或者說新的……

布魯斯的那一口白牙還有一顆是原裝的嗎？提姆在三年的羅賓生涯中見到過超過五次，好吧，也許八次，他需要種牙，就連提姆自己也擁有兩顆人造磨牙，他覺得這有點好笑。

好吧，扯遠了，他想說的是：蝙蝠俠也許善于吃苦，但他不會在沒必要的地方委屈自己。蝙蝠座椅大概是世界上最符合人體工學的頂級座椅，但是它的主人們隻會在這個椅子上呆坐到脊椎僵直、供血不暢。

提姆已經在嘗試着減少他蝸居在主蝙蝠洞的時間了。

他手頭上有五個案子，有兩個是蝙蝠俠親自在追的。羅伊·布拉道克之死和史蒂夫·裡登一家的滅門慘案。布魯斯懷疑這兩起作案手法截然不同的案子是一人所為。假如蝙蝠偵探是對的，他們面對的就将是一個（又一個而已，哈）窮兇極惡的連環殺人犯，并且兇手很快就将再次鎖定下一個受害者。

也許不是一個受害者，而是一大家子，就像可憐的裡登一家那樣，被開膛剖肚，陳列在從客廳到廚房的每一個角落。

提姆摸索着拿到他的咖啡杯，眼睛沒有離開過屏幕一刻。就在他傾斜着杯子往嘴裡倒的時候，他意識到這杯子裡空空如也，一滴因為水分蒸發而顯得粘稠不堪的殘留物粘上他的嘴唇。提姆恍惚了一下。這是他今天第四次出錯。上一次是他試圖從暗屜裡翻出囤積的巧克力奶球，發現奶球也吃光了，隻好先熬着，這讓他的胃像是一個注滿硫酸的燒瓶那樣沉重地燃燒。

提姆知道自己待在這兒的時間超長了。

提姆已經很努力地在嘗試——

他嘗試過了，至少。

有那麼一瞬間，或者說，很多瞬間……

提莫西·德雷克，就職于羅賓遜私立中學，備受歡迎（存疑）的科學老師，一位體面的上流人士，考慮辭掉他的教職 。

就像在這樣的日子裡，他不可能一邊夜巡，一邊追蹤3個“屬于他自己的”案子，一邊幫布魯斯手上的兩個案子做信息采集和思路參考，一邊幫盧修斯升級蝙蝠車底盤上的超動力絞索和聲納監測系統，還要一邊在每天早上八點之前全副武裝地趕到學校去應付一群喋喋不休的小蘿蔔頭，回答他們“什麼是一氧化碳什麼是葉綠體為什麼閃電俠的制服是紅色的”這種問題。

看，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提姆不能說自己不喜歡給小蘿蔔頭們講述氫和氧的火辣愛情故事，但他更癡迷于觀察、分析、推理，抽絲剝繭，然後一擊——砰，正中紅心！美妙的思維迷宮，美妙的撥雲見日。

離開象牙塔，離開煩人而無害的小蘿蔔頭們。提莫西·德雷克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科學老師，校方可以随時找到替換，而布拉道克和裡登血案的正義不能有遲到的伸張，因為他的夜間身份關系到如此之多的人命，拯救與被拯救，他是、他是羅賓！

他是羅賓。

他可是羅賓啊……

羅賓身份不會像教師身份那樣能夠随時被丢棄和替換嗎？

提姆克制着自己伸出手去撫摸右小腿的沖動。

他開始全身顫抖，然後迅速止住了。

那裡有一個洞，已經愈合，隻是仍然猙獰醜陋。

一個槍眼。

四個月之前，來自傑森·陶德。

……

【沙特阿拉伯·邊境小城】

“誰是傑森·陶德？”達米安問。“你又編造了一個新的名字或是身份？停止侮辱我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的身體，你這可恥可悲的克隆人！”

萊特·李已經完全搞清楚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在乎達米安不遜的言辭，幾乎也要無視他自己的離奇身體……因為這兒有更緊急的事項排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