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般若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暗了。隻有臨窗的書案前點了兩盞油燈,燈火如豆,晦暗不明。
張貫之背對着她,手中持卷卻似乎睡着了,許久沒有翻過一頁。白日裡,她都沒有好好看他,如今再瞧男人背影明顯清瘦了很多。
一身鴉青色暗紋銀絲裳安靜地覆在那身骨架上,肩背挺直,蒼而不露,墨玉腰帶收得極緊,越往腰窩處衣褶越密,就像玉帶扣馴住一截青竹,于褶皺之中蜿蜒着勁瘦的暗河。
一頭鴉羽長發盡數束起,嚴謹卻又端正得如同禮記之中走出來的士大夫。
她不該懷疑他的。
倘若整個大雍隻剩下一個人不會害她,那個人或許就是他了。
無關利益,無關風月。他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聽到身後的動靜,男人慢慢轉過身來,面色蒼白,輪廓削瘦,眼下微微泛青,似乎又熬了很久的夜。眼珠子黑得發冷,擡眼瞧人的時候,裡頭嗖嗖冒寒光,就像是在一刀一刀地剮人肺腑。可當他垂眼的時候,睫毛又将眼底神色遮得晦暗不明,顯出幾分沉靜深邃。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從前最愛看他的眼睛,幹淨、澄澈、溫柔,好像風一吹就能帶起陣陣漣漪。
兩個人彼此對視了會兒,張貫之先垂下視線,站起身恭敬道:“貴妃身體虛弱,又乍然受到刺激才會暈厥,調養幾日就好。如今既然醒了,臣就先退下了。”
秦般若慢慢起身斜倚在雕花榻邊,乜了他一眼,聲音低柔:“你要退去哪裡?”
“隔壁。”張貫之垂着眸子,語氣古井無波,“貴妃有事,随時喊臣就好。”
“本宮現在就有。”秦般若換了個姿勢,雲錦廣袖滑落時露出腕間青玉佛珠,襯得那截手腕如新雪堆就一般。
張貫之立在原地,等着垂訓。
秦般若冷眼瞧着他這一副同自己劃分界限的模樣,渾不在意道:“為什麼要救我?當初不是說了,同本宮情斷義絕嗎?”
張貫之沒有說話。
“那老和尚一句話算是徹底将本宮推到了絕路。這個時候,旁人躲避都來不及。你還湊過來做什麼?”
張貫之仍舊沒有說話。
秦般若慢慢站起身,赤着腳朝男人走去,姿态婀娜,語氣閑閑:“什麼夫妻情分、母子情分,都靠不住的。現在是老皇帝要殺我;等小九勝了,就該換他殺我了;倘若他沒有勝,那麼皇後更饒不了我。”
一直走到男人跟前才停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眼睛 :“本宮現在前後左右,盡是死路。你過來摻這一腳做什麼?”
女人就連表情都抛掉了平常的嬌媚,變得犀利起來,似乎在逼問着什麼答案。
“你想要什麼?權力,财富,還是......本宮?”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張貫之眉頭忍不住擰起,沉默地看着她。
下一個瞬間,秦般若雙手揪住他的衣領,拉着男人向下,仰頭咬了上去。
她從來沒有這樣兇狠的咬過一個人,咬上去的瞬間就見了血。男人輕輕嘶了一聲,卻沒有将她推開,隻是垂着眸冷眼瞧她。
“别這樣看我。”秦般若閉上眼睛,抓着他衣領的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後抱住他的頸子,語氣呢喃。舌尖卻試探着撬了進去,勾着男人輕吻,小心翼翼若即若離。
男人氣息幹淨,周身帶着初雪寒松侵染的淡淡冷香。剛剛似乎還飲過雪山含翠,清冽的茶香和着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輾轉反側,簌簌麻麻。
不知過了多久,秦般若後腰才終于攏上一雙滾燙炙熱的掌心,細細密密間幾乎将腰身掐了個完整。
可不過是瞬間的碰觸,就好像碰到了一片燎原般下意識彈開,緊跟着将人推開,整個人也跪伏在地上:“微臣冒犯貴妃,還請貴妃降罪。”
秦般若整個人愣住了,臉色又紅又白,甚是難看。
“你嫌棄我了?”
“臣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嫌棄,還是不敢要我?”秦般若似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眸色發紅,目光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