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完全不給雁無笙反應的機會,等他走出去一段路時,玉乾殿内傳來呼喊聲,“東方夜綏,是我害死的他麼?你憑什麼這麼對我!我雁無笙不欠你們任何人!”
東方夜綏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他邊走邊擡手揉搓眉心,一股莫名的煩躁漸漸侵占他平靜的内心,他的腦海中全是池喬死去時揮之不去的身影。池喬是他曾經的同窗,亦是伴他長大的竹馬。
起身他明白自己對池喬隻是遠勝少年交的情誼,而非情愛,他就是跨不過心中的那道淺顯的鴻溝。
在東方夜綏年少時,他和池喬策馬浔都、快意天下,乃是世間為人人稱道的逍遙雙英。
但就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雨夜,所有的美好與溫存被徹底颠覆,舊交也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逝者。
雨水淅淅瀝瀝地砸入泥地裡,留下一路清晰的馬蹄印,東方夜綏身披黑鬥篷,禦馬奔馳在雨幕裡。彼時的他已經連續騎行三個時辰,體力早已透支,但是他不敢慢下來,因為浔都還有人在等他救命。
三個時辰前,池府丞相之子遇刺一事是皇帝托人告知予遠在碎葉城巡查的他,他得知此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去。
可惜天不遂人願,黑夜和落雨似是阻攔他前行的迷霧與障礙,縱使他的騎術精湛,也抵不過天降之禍。許是因為他的速度太快,導緻他的馬匹不幸踩滑,讓他跌入矮崖,失去意識昏迷過去。等東方夜綏再度醒來時,驟雨間歇,渾身泥濘不堪,他捂住被草木刺穿的左肩,鮮血不斷流淌,直到染濕他的手掌。眼下他帶來的馬匹早已不知所蹤,隻能徒步走回去。
等東方夜綏跌跌撞撞回到浔都時,載着池喬靈柩的馬車跟他擦肩而過,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眼淚不自覺落下來,神情一度恍惚。
他不惜當衆攔下送靈柩的車,扯住池喬姐姐的衣角,壓低聲音哽咽道:“……棺材裡面的人是——”後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咽回喉嚨,因為他怕說出那個名字,更怕聽到那個名字。
池喬的姐姐無奈搖頭,對方的眼眶有些發紅發腫,“居言,人死不能複生,你要往前看。”
聽到這句話,東方夜綏自以為建設好的心理防線悉數崩塌,停頓許久,街邊來往的人都向他們投來目光。他緩緩掀開棺材的一角,心疼地望着躺在裡面的人,對方臉色慘白,烏黑的青絲被血漬粘連,甚至連池喬最引以為傲的容顔也被毀盡。
池喬的一生,時刻都在為旁人着想,因為他的善心,讓許多人以真心相待,但憎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數,歸根結底,他們都是被池喬平息的“亂”,恨他也是應該的。
隻聽東方夜綏緩緩吐出幾個字,“抓到那些人了麼?”
“主謀已經飲劍自盡。”女人不緊不慢地回應,她的語氣極其平淡,仿佛已經失去希望。
“現場可有見證者,或者……離池喬最近的人是誰?”東方夜綏強迫自己清醒,但他不停發抖的手卻在昭示他的理智即将斷開。
女人沉吟片刻,方擡起頭說:“之前我先是聽見家中的院仆的驚叫,等我趕過去時,阿弟就已經死于屋前的走廊邊,但當時我碰巧用餘光瞥見……雁公子離開的背影,但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可以放心,因為我相信他的為人,雖然他素日嚣張蠻橫,但這是底線,他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聞言,東方夜綏的眼神黯淡,他毫不猶豫轉身朝皇宮奔去,他要去質問雁無笙,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弄清楚。
玉乾宮裡的東西被雁無笙砸得稀碎,他遣散宮人,獨坐在側窗邊的軟台上,這個軟台還是池喬當初為他特意修制的,因為雁無笙向來嬌貴,不習慣太硬的座椅,所以池喬才會為他打造這個軟台。
雁無笙和池喬的關系,東方夜綏心知肚明,盡管這兩人平日少有交涉,但能跟雁無笙如此和平相處的人,除去他便是池喬。
所以東方夜綏也不信雁無笙會是其中的參與者。
“居言……你在看什麼?”雁無笙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你的左臂怎麼在流血?”
他回神同對方相視,然後搖頭捂住左臂道:“我沒事。”
“你剛剛是不是去過池府?”
雁無笙的眼神明顯有些躲閃,“你問這個幹什麼?”
“池喬死了。”他的眼神空洞,語氣略顯無力。
“你認為是我做的?”雁無笙的臉上寫滿委屈。
“我……”
不等東方夜綏把話說完,雁無笙立刻出聲打斷,“連你也不信任我對麼?”
雁無笙狠心繼續說:“對,就是我,是我給他們指的路,縱容他們殺死他的,你滿意了嗎?都是我嫉妒他,嫉妒他和你走得這麼近,是我自負、是我傲慢,都是我的錯!”
被對方這麼鬧一通,東方夜綏的心緒更加不穩定,“你能不能别冷靜點。”
“你叫我怎麼冷靜?昨夜我被人莫名其妙砸暈,他們把我帶進池府的水缸裡藏起來,等我再醒來時,卻發現池喬血淋淋的屍首就躺在一旁,若是我不走,我豈不是真的成那個莫須有的殺人兇手了?”池喬劇烈喘息幾下,随即又道:“當時我看着池喬慘死的模樣,甚至想過要不要陪他一起死……但是我不敢……我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有人留在身邊,哪怕他能幫着池喬……一點也好。”
雁無笙緩緩把目光放在東方夜綏的身上,臉上再也沒有表情,“……東方夜綏,池喬死的時候你在哪?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後來這件事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妥善的解決,池喬的死是對他們的折磨,更是懲罰,他們活在陰霾裡好幾年,之間的隔閡也在不斷加深。如今雁無笙的暴烈脾氣日漸增盈,東方夜綏的政務繁重,少有騰出心思來回憶這段不堪的過往。他們之間的關系從無話不談,再到形同陌路,不過幾月而已。
但終有一日,這段不成型的關系會徹底破裂,直到再也不能完整的拼湊起來的那一刻。
東方夜綏想到這裡,他突然頓住腳步,旋即轉身往回走。但在他推開玉乾殿的刹那,雁無笙握住藥的手也跟着僵住。
“這是什麼藥?”東方夜綏的神色一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