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不疊找尋宦官拿來筆墨和紙卷,将方才窺見的玉佩按照記憶畫出,其中最為怪異的是,符紋上的龍額刻有月牙的形狀。
雖然目前他看不出這個圖案有何用意,但他還是原封不動地拿着紙卷往宣政殿去。
等他再度踏入宣政殿時,東方夜綏不知何時已經到來,對方正站在檀木架前翻翻找找,似乎已經把這裡當作瑾安府的書房。而東方卿則背對着他,肆無忌憚地把手抵在正襟危坐的朱廉身上,還在念叨些什麼。
“咳咳——”朱廉輕咳兩聲,趁驚别月來不及注意,把東方卿靠在自己身上的手推開。這讓原本毫無察覺的人身體僵硬一瞬,随即擡手在半空晃動幾下,作出一副即将要跌倒在地的掙紮姿勢。
驚别月見此完全顧不得問安,便快步上前穩住弱柳扶風的東方卿,同時宣政殿内的躁動聲也漸漸安靜下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朱廉微微揚眉,盯着驚别月手中攥緊的紙卷。
他應聲展開紙卷,把玉佩的圖案呈現在對方眼前,旋即解釋道:“這是殺害曦甯王妃的兇手身上佩戴的玉佩圖案,但不幸的是,兇手早在我來之前就被殺死了。”
朱廉擡起指尖在圖案上摩挲幾下,随後轉眼看向檀木架前的東方夜綏,“居言,你來看看這個,可有什麼頭緒。”
東方夜綏款款朝他們走來,其動作輕慢,神情從容,緘默須臾便啟唇回應,“這是婺國的瀣令,唯戰北王一派獨有。”
“陛下,興許這便是我們一直以來苦心尋找的證據,若是能命匠人制出高度相仿的玉佩,我們可以派使臣前往婺國,同對方明裡談判拖延時間,其餘人則在暗地裡搜尋失竊武器的下落。”
朱廉輕輕點頭,其若有所思的模樣似是在斟酌此事的利弊,“朕曾經以為,遣兵将勢單力薄的婺國吞并為最佳,不過現在看來,時也說的沒錯,一旦起兵出戰,損傷至深的是百姓,而非朝廷,眼下居言的對策是個新突破,若此次當真能不費一兵一卒收回武器,朕定會給予你嘉獎。”
“陛下言重,為國效力,乃臣之本分,勿論功賞。”東方夜綏颔首婉言道。
“行。”朱廉懶散地擺擺手,“既然居言都這麼說,那——”
“臣拒絕。”東方夜綏毫不猶豫道。
朱廉的眉頭瞬間聳下來,語調逐漸沉緩,“朕還沒說是什麼呢,你就這般急着回絕,未免也太過無情。”
東方夜綏做足禮節,朝朱廉颔首解釋,“陛下和時也的話我方才都聽見了,深夜策馬去城郊野獵一事,實屬危險,再加之陛下周圍少有伴身護衛,怕是不妥。”
宣政殿内寂靜許久,驚别月望着身邊竊竊私語的二人,心底生出意味不明的情緒。他索性拉住東方卿的手,如是寫道:[難道你也要去野獵?可你現在這幅模樣如何禦馬?]
隻聽東方卿笑着俯身湊在他的耳畔說:“我不是有夫郎麼?晚上的時候你會陪着我的,對不對?這可是我想念了很久供以取樂的事情……夫郎。”
[好,都依你。]驚别月輕輕拍對方的手背,表示安撫。但他忽然想起什麼,于是又寫道:[可我不會禦馬,今夜會為你添亂麼?]
東方卿臉上的笑意愈發深厚,他用驚别月聽不見的聲音嘀咕道:“不會才好。”旋即他才揚起聲音說:“當然不會,不如就讓他們去野獵,你陪我騎馬四處轉轉。”
[好。]驚别月對此番話毫無疑心。
與此同時朱廉忽然捶案而起,其神色淩然,“東方居言,非要朕為你親自拟定一份聖旨才肯答應?”
見朱廉如此決絕,東方夜綏自然不敢再堅持,他慢慢委身回應道:“臣願聽從陛下的安排,還望陛下莫要動怒。”
此間事畢,東方夜綏先行離去,但他并不急着往瑾安侯爵府的方向走,而是朝幾月未都曾踏足過的玉乾殿走。
玉乾殿裡住着的并非皇室子嗣,其宮殿的主人是先皇後雁氏旁族的侄子雁無笙,曾幾何時,雁氏滿門忠烈,良将統統戰死沙場,甚至還有兩位得幸入了鑄滿功勳的朱雀閣,他們分别位列十八和十九。
這位雁無笙是雁氏唯一的後人,皇室之人必定要悉心照護,所以朱廉當初主動提出将對方從遙遠的參洲接回皇宮,從此以皇子的禮遇厚待。
雁無笙自三歲起便入宮享樂,以至于他現在的性格愈發跋扈,就算他惹出再大的亂子,也要人為他遮掩,可這也蹙就他的劣根紮入心底,壞種之名亦由此生出。但能治得住雁無笙的,唯有東方夜綏一人。
這兩個人表面上沒有任何恩怨,因為一切都是雁無笙那可笑的愛意在作祟。
通往玉乾殿的長廊人煙稀少,東方夜綏早已記不清被雁無笙逼走的宮人有多少,上次若非他及時趕到,那可憐的宮女怕是要被蠻橫的人活活杖斃。
“嘩啦——”
東方夜綏緊皺眉頭,玉乾宮内傳來的瓷器被打翻的聲音格外刺耳,他忙不疊加快腳步,顧不得跟立在兩側的宮人相視,便推門而入,趕到雁無笙的身前。
“你又在發什麼瘋?”東方夜綏望向跪在地上拾撿碎片的宮女,又回看側卧在貴妃椅上散漫的人。
雁無笙見他的到來,趕緊坐起身拉住他的手,全然不顧他剛剛的話,微笑着說:“居言,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東方夜綏甩開對方的手,揮手示意婢女先行退下,等寬敞明亮的玉乾殿内僅剩下他們兩人時,他才堪堪出聲,“野獵之事,是你跟陛下提出的?”
“是我,怎麼啦?”雁無笙拉着東方夜綏坐在身側,繼續補充道:“你曾經答應過我,會陪我策馬憑天涯的,雖然現在已經做不到那個承諾……不過我可以跟你去城郊禦馬而行啊。”
“知秋,我之前跟你說過,那晚的事就是個誤會,我心有所屬,請你不必糾纏。”東方夜綏頓住幾瞬,眼中映出雁無笙的倒影,心裡五味成雜,“何況我現在已經不擅長騎術,你必不為我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雁無笙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其面部始終有些僵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守着那個給你造成陰影的死人過一輩子?”
東方夜綏的臉色頓時冷下來,“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旋即他調轉話鋒,“我之所以會答應去今晚野獵,是承陛下的面子,不是因為你的情,希望你不要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