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那座雪峰上有個不易察覺的壺穴,遠看隻見冒尖陡峭的峰頂,登了頂視線往下則會看到隐藏在背面的壺穴。
壺穴凹陷,小小一塊卻長得規整,形狀是飽滿的圓。
内裡鋪滿藍色幽冥花,遠看像整座雪峰碧藍的寶石眼睛。
“應該就是這裡了。”
秋宴和孟逍遙從壺穴邊緣走到中間,取出妙淩空給的玉牌。
玉牌微微發亮,孟逍遙閉上眼,再睜開眼卻并未如預料中一般換了個地方,腳下依舊是柔軟的花海。
“诶?”
她握着小長條形狀的透明玉牌搖了搖,“妙老頭兒的東西該不會過期了吧?這玩意兒也不知多少年沒用過。”
秋宴盯着手裡的玉牌看了一會兒,随即視線掃向周圍,最終落在腳底下。
“孟姑娘,低頭。”
孟逍遙照做,就見裙擺下一片透明,幽冥花片片藍色的花瓣圓潤可愛,很手裡的玉牌一樣,散發着微弱的光。
透明?
“斯,我的腳呢?”
她驚呼着後退,視線跟着後移,裙擺搖晃蕩開,她的腳變成了透明。
秋宴蹲下身摩挲,腳踝往下逐漸透明,仔細看的話有透明的符文從腳尖往上一圈一圈纏繞。
“這應該是種很古老的傳送陣,需要等一段時間,要陣紋纏遍周身才能啟動。”
“好吧。”
孟逍遙幹脆一撩衣擺屈膝坐下來,視線中小腿開始虛化,她覺得有趣,伸出手捏了捏。
好神奇,觸感也不在了,卻能支撐她的行動。
秋宴起身回頭看赤霄派的方向,視線中巨大的防禦陣包裹整座山頭,高牆上依稀能夠看見攢動的黑影。
刺殺魔王,平息大戰,大仇得報,阻止三界毀滅的任務應該也能完成。
然後,然後……
總覺得忘了什麼,卻又想不起來。
“沙……沙沙……”
風中傳來物體快速移動的聲音,越來越近,逐漸接近壺穴邊緣。
五指虛空握抓,清靈劍出現在手中,秋宴緊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視線中一個白點快如閃電,幾個跳躍抵達面門。
來人清瘦,嘴裡微微喘着氣,呼出的白色氣團上升,飄過被寒風刺紅的鼻尖消散在空氣裡。
他原本紅潤的唇凍得現出淡紫色,唇邊的細痣僵硬,眉宇間凝結一層薄霜。
整個人出現在這裡突兀得像是雪地裡長了棵苦竹。
秋時停在幽冥花邊上,路上來得太急,現在停下來才發覺肺部沉重刺痛像是要爆炸一般,他猛地喘了幾口氣,生生抑制住喉嚨裡的癢意。
對上秋宴詫異的眸子,舔了舔嘴唇,唇上傳來刺痛,舌尖嘗到鹹腥,連帶着聲音顫顫巍巍。
“師姐,你要去哪兒?”
男子一雙眼睛太亮,裡面的痛苦焦急太清晰,秋宴不由得後退一步。
“阿時……”
孟逍遙百無聊賴又心急如焚地等待陣紋生效,她伸手去揪地上的的幽冥花,本想扯花瓣玩玩兒,又擔心影響陣法不敢輕易動作,閑得坐在地上一會兒變換一個姿勢。
就這樣在腰部以下都變得透明的時候等來了秋時。
紅着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樣的秋時,活像隻棄犬,漂亮的棄犬。
完全看不見坐在地上的她,迷離水潤的眼睛裡隻有清靈君,哀怨凄凄地控訴。
“師姐要去魔都?為什麼故意瞞着我,為什麼要丢下我?”
他步步緊逼,她下意識後退。
“阿時,我……”
秋宴一時語塞,她本意自然不是想将秋時丢下,但不打一聲招呼就趁着夜色離開的行為又與丢下無異。
“我隻是……”
秋時停住,聲音顫抖,“師姐是不是在生氣?”
秋宴一愣,“什麼?”
黑若點墨的眼眸沾了水光,語氣小心翼翼。
“我做了錯事,明知蘇溪居心叵測卻與她交易,我害師姐受傷,還讓師姐最重視的佩劍破損,我不知道那條項鍊是師姐的,如今又要師姐涉險……”
魔族十三部落,除了老魔王全都聚集在北境外,這個時候前往魔都,他難道猜不到她想做什麼嗎?
如果他一開始就揭露蘇溪,事情又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怎麼會三番兩次令師姐涉險?
說來說去都是他太貪心,自以為能夠瞞天過海掌控事态,怪他奢求太多。
一開始他想的是隻要師姐安好,其他人如何他不管,被那根名為“讓你洗去魔族血脈永遠留在她身邊”的胡蘿蔔迷了心智,怎麼就忘了師姐永遠不會坐視旁觀。
秋時兩隻手緊緊攥住衣袖,指尖用力到發白,眼裡閃過戾色。
“師姐,我去。”
“你留下來,我去。”他眼神懇求,聲音清冽堅定,風裡的雪大了起來。
“行刺魔王,我也可以,師姐留在北境更好,有師姐在北境可以多撐一段時間,對,這樣等來援軍的幾率更大,到時候魔族會分出幾支部落返回魔都,有赤霄掌門,又有師姐和其他宗派援軍,定能擋住他們……守得住……”
他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勸說,秋宴皺着眉面色冷淡,對他的提議無動于衷。
秋時的心一點一點碎裂,“讓我去吧師姐,你留下來。”
求你了。
求你了。
别去死,師姐。
可秋宴始終無動于衷,站在原地神色冰冷,跟周圍的雪峰沒什麼區别。
讀懂她的決然,秋時一顆心冷透,漆黑的眸子仿佛透出墨來,一雙眼睛肉眼可見的充盈水汽,多出來的則挂在泛紅的眼眶旁,泫然欲滴。
孟逍遙目瞪口呆,高高在上的秋時何曾露出過這副卑微模樣。
她在心底不停重複非禮勿視,可眼睛怎麼也不聽使喚,最後勉強用一隻手把自己的頭掰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