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巷道走到深處,後背貼上一面冰冷的牆,不用回頭也知道,此時已經退無可退。
秋時面沉如水,他白色的外袍沾了血迹和地上的黑泥,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背靠着牆微微弓着身形,緊繃的肩膀蓄勢待發,将右手中殘缺的劍扔在青黑的石闆路上。
“哐當”一聲,沉寂的暗巷傳來清脆回響。
“怎麼不跑了?”
巷子的出口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來人聲音戲谑,仔細聽帶着咬牙切齒的怒意。
擡眼看去,男人一身堅硬發亮的铠甲劃滿斑駁劍印,右眼下方有一道深可見骨的溝壑,看起來在方才的追逐中他也沒讨到好處。
秋時随手抹去唇邊的血迹,“不跑了。”
已經夠遠了,從進入這條死巷開始,他就不能再感受師姐的氣息。
秋時聲音嘶啞,眼神冷凝,磅礴的殺意噴薄而出,“就在這裡,取你性命!”
魔尊漫不經心地收回纏繞在京元劍上的黑線,凝實的魔氣森冷如冰,相較之下破損的佩劍則像塊廢鐵。
秋時的聲音細微沙啞,他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般笑得前俯後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中,幾道細微的“咻咻咻”聲不着痕迹地由遠及近,魔尊冷哼一聲。
“啪!”
他手中的凝實的魔氣由線化鞭,揮鞭快如電,雷鳴般的響聲中崩裂出的火花将那些黑色的極細的針盡數拍碎。
“不是說取我性命?你就這點本事嗎!”
魔尊大喝,聲音洪亮如鐘,話落他手裡的黑鞭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極快地拍向秋時。
“啪!”
鞭響如驚雷,破空而至。
這一鞭子若是落在人身上,必是皮開肉綻。
魔尊冷笑,眸中殺意嗜血,似乎已經看到這個膽敢闖進魔都的人族被鞭子抽爛的慘樣。
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也敢行刺魔王,大言不慚,還傷了他的右眼,今天定要他少層皮!
下一秒他手中一重,錯愕擡眸卻見鞭子的另一頭竟然被男子抓在手裡。
雷霆的一鞭将秋時的手心拍爛,嫩紅的碎肉中依稀可見森森白骨,他卻絲毫不覺得痛似的,死死抓着鞭尾,甚至用鞭子在他手上纏了幾圈。
鮮紅的血浸透黑色的鞭,悄然中有魔氣湧動,漩渦般的吸力突然從鞭子另一頭傳來。
魔尊大駭,他瞪大雙眼,這才發現男子一隻手死死纏着他的鞭,另一隻手悄然間附在背後的黑牆上,鋪天蓋地的魔氣湧入他的身體。
“你,你竟然是魔!”
不,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
魔尊再也顧不得其他,扔燙手山芋似的将手裡的鞭子狂甩,可那黑鞭卻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樣,無法收回也無法切斷。
高大的男人額上冒出細密冷汗,不安的感覺爬滿心頭。
那鞭乃是他本體魔氣所化,連接着體内修為,這樣下去,要被,要被吸幹了。
按理來說他修為在男子之上,體内的魔氣遠比男子多得多,對于搶奪魔氣完全不懼,可是……
魔尊的視線瞟過四周漆黑的牆壁,他怎麼敢的?怎麼敢的!
濃郁的魔氣幾乎将巷子盡頭的人吞沒,一片漆黑中隻露出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但此刻那雙眼睛裡的清明不斷減少,殺戮、癫狂、憎恨、怨毒一一閃過。
“你瘋了?!快停下!!你知道牆上的這些魔氣是怎麼來的嗎?!”
“不重要,我隻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秋時面容扭曲,可怖的青筋從脖子爬上臉頰,随着磅礴的魔氣湧入筋脈,他感到身體越來越輕,但腦子越來越重。
似乎有無數聲音在腦海中狂笑、尖叫、怒吼、哭泣。
視線也跟着天旋地轉,先前對他緊追不舍的魔尊臉上布滿恐懼,面容扭曲着在他眼中旋轉。
從踏入魔都那一刻起,秋時便察覺此處漆黑的巷道和地上黑色的石闆路都爬滿了魔氣,詭異地充盈。
他能感覺到,這些無處不在的魔氣很髒,髒到他在聞到的一瞬間幾乎要将内髒都吐出來。
“咯……咯咯……”
秋時的牙齒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左手緊貼牆面,黑色的魔氣凝結成泥,爬上他的手臂,右手手掌纏繞着黑鞭,黑鞭紮進掌心,黑紅交織。
不覺間他的眼白越來越少,濃郁的魔氣已經快要把他的身體充爆,筋脈脹痛欲裂,腦海中聲音嘈雜不止。
“活下去,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去找師姐。
秋時嘴裡喃喃,腦海中尖叫的黑影淡去幾分,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
白色的身影走在前面,一片漆黑中她微微發亮,一眼就能看見。
“師姐……師姐!”
白影走得很快,秋時去追,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朦胧中他摔倒在地,撐着手起身才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又瘦又小,指縫裡全是泥,黑黑的,髒髒的……
秋時畏畏縮縮地收回手,白影越來越遠。
耳邊尖銳詭異的笑聲刺耳,“你追不上的,停下來吧,休息一下,你不是早就想休息了嗎?”
“你看她都不等你,也不回頭看你,還追她做什麼?”
“不如留在這裡,我們陪着你啊。”
“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層層魔氣中全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迷茫,留下來嗎?
名為豐炎的魔尊想跑跑不掉,想哭哭不出,看着完全被黑氣包裹的年輕男子,郁悶得幾欲嘔血。
可胸腔内的魔氣漸漸平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與疲憊,身體迅速幹癟,皺紋頃刻爬上臉頰,不過幾息,豐炎發須盡白。
對面的人顯然已經神智不清,豐炎顫顫巍巍跌坐在地,連接着他身體的黑鞭還在盡心盡力地吸收魔氣。
他的聲音不複洪亮,變得虛弱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