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眩暈感漸漸褪去,意識重歸身體。
秋宴隻覺眉心鈍痛,太陽穴深處似乎連着耳根乃至皮肉下的血管都在被萬千隻螞蟻啃噬。
這一次重生的感覺實在痛苦難捱,若不是還留有一絲清明,她差點兒不管不顧地抱着頭蹲下身去。
視線裡還是一片花白,額頭上細密的冷汗沾濕碎發,秋宴咬牙試圖穩住身形,卻在神魂跟身體完全重合的瞬間才發現一隻腳已經擡了起來。
片刻的停頓加上視野的模糊,秋宴不出意料地踩空了,高擡的腳掌在落地時還不知碰到了何物,最終的結果便是整個人向前載去。
一絲幹淨又清淡的香氣從身後傳來,來人的聲音原本有些遠,卻又跟陣風似的眨眼就到了耳邊。
秋宴感覺到自己被人從身後抓住手,随即又被一股輕柔又小心翼翼的力道扶着站好。
“師姐,小心些。”
聲音低低的,很熟悉。
待她站穩,輕撫于腰間和肩膀的手快速收回,香味從鼻尖淡去,那人似乎是後退了一步。
眼中花白褪去,視野終于變得清晰,秋宴擡頭看着高出自己半個頭的男子,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
恍然中似乎又看見那雙絕望的死寂的黑眸,和那滴從通紅的眼眶中滑落出來、滾過臉頰嘴角下巴,最終砸碎在幽冥花上的淚。
那一幕令秋宴難以忘懷,她心中生出幾分出于愧疚的心虛,也有幾分高興。
因為秋時還好好的。
上一回雖說她将人從魔都帶了出去,代價是她以身鑄劍神魂消散,可秋時的情況亦很糟糕。
他渾身血淋淋的,外衫幾乎被浸成紅色,身上的魔氣紊亂稀薄,靈氣更是亂作一團,肩膀和腿上各開了幾個口子,就連遇到情況便會興奮的詭異紅紋也變得病怏怏。
孟逍遙說得沒錯,如果不是她出手,秋時就要死了。
而他之所以冒險前往魔都,隻是為了救她。
懷揣着種種複雜又難以言說的心情,秋宴靜靜看了秋時半晌。
秋時也看着她,他嘴角那顆細痣襯得唇色绯紅,不似在北境那樣蒼白幹裂,此時溫潤綿軟,看上去很好摸。
他靜靜地站着,身形修長,松形鶴骨,沒有過多的修飾,整個人卻也精緻得令人歎止。
此時秋時面色平淡,冷眸若點漆,是一貫于人前那副清冷又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模樣。
可秋宴知道他不是這樣的。
看着他故作高冷的樣子,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轉念一想又覺得心疼。
正欲說些話,眉心突然的刺痛攪得秋宴皺眉,到嘴的話也收了回去。
于是在秋時的視角,秋宴看着他一言不發,許久後皺起了眉,臉色變得難看。
秋時垂眸,悄無聲息地退後一步,負于身後的手悄悄捏緊袖口,心中不安。
師姐的功力又精進了嗎?
若是又精進了,會察覺他身上的魔氣嗎?
心中想着許多,眼神不着痕迹地審視手臂衣擺甚至發絲腳尖,生怕有一絲魔氣洩出,說出口的話卻依舊不鹹不淡。
“昨日剛下過雨,路面還濕滑,師姐小心些,别摔了。”
說完秋時邁開修長的腿就要往前走,餘光卻還留在身後。
不過走出兩步,身後的聲音就讓他立刻停了下來。
“阿時,你……”
秋宴微仰着頭看向秋時,眸光驚訝,準确的說她看的是秋時的頭頂。
那裡飄着一行字,黑色的字迹跟她在無字天書上看到的十分相似。
【黑化值 85%】
黑化值?
85%?
這是什麼?
且就在方才短暫的幾息内,秋宴就見證了那行數字飛快的變化。
視野剛清晰的瞬間,80%。
她眉心突然刺痛,恍惚中秋時說了句話便要走,回過神來她看見他的背影,頭上的數字變成了百分之90%。
現在,秋時回頭,數字又變成了85%。
秋宴愣愣地看着那行字飄在秋時頭頂上方,跟随他的動作搖晃,秋時卻一無所知。
他面色淡淡,沒什麼表情,回頭的動作卻快。
“師姐?”
“阿時,你先别動。”
秋宴想起重生前無字天書說最後一次機會,它會給出提示。
她問什麼提示,天書卻說【等到了你自會明白。】
這個什麼黑化值就是天書給的提示嗎?什麼意思?黑化?對三界毀滅有影響的人嗎?
對了,天書還說這次它會陪着她。
秋宴低頭,果然在腰間發現了一個原本不該存在的挂牌,一本書的形狀,挂牌精巧,似乎還能翻頁。
秋時靜靜地等叫住他的人說話,卻見師姐看了他頭頂一會兒又低着頭似在尋找什麼東西。
“師姐,怎麼了?”
聽到秋時的聲音,秋宴擡頭對上他的眼,黑幽幽的眸子沉靜水潤,漂亮得像顆玻璃珠。
“沒事。”
秋宴回答,視線飛快掃過周圍。
腳下的台階陡峭漫長如同通向天際,盡頭隐約能夠瞧見碧綠飛翹的屋檐,氣勢磅礴的大殿。
石階兩旁長了高聳挺拔的青松,陽光透過樹蔭稀疏地照在地上和他們身上,溫暖又滾燙,熱浪撲面。
樹間偶爾傳來蟬鳴,約莫是夏末。
腳下則是登上永華峰的石階,再走幾步便能看見永華峰正殿大門。
以往兩次重生都在蘇溪的岚夕閣,這次卻到了永華峰,秋宴一時不知回到了何年。
對上秋時帶着疑惑的眼神,再看看他的身形,秋宴心裡隐隐有了幾分把握。
她笑着道,“沒什麼,隻是許久不見,今天才發現阿時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秋時黑眸彎彎,勾起了唇角,如同眼中蕩開一汪春水。
“近一年未見了。”
其實他算得更仔細,是兩百二十六天,七個月零十六天。
秋宴兩步走到秋時身邊,秋時要後退,她早有預料,一把将人抓住。
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比秋時的身高,引着秋時的視線跟着她的手向上看。
手下的身體瞬間變得緊繃,秋時微微側過頭,“師姐……隻是高了半個頭,不用比了。”
他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又是怕。
驚訝秋宴突然離他這麼近,他能聞到她身上幹淨的跟那隻棉布娃娃一樣的,讓人安心的氣味。
喜悅秋宴的觸碰,抓在臂間的手,輕撫過鼻梁的指,滾燙的溫度從皮膚直達心底,也燙紅了他的耳根。
害怕被發現魔氣,秋時大氣不敢出,克制地微微側過頭。
秋宴将手橫在自己頭頂,平着向外挪貼到秋時臉上,正巧碰着挺拔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