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姐,聞大人并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有時隻需您低個頭服個軟便能揭過。”
何必兩個人劍拔弩張,鬧得簡直是叫他看了都膽戰心驚。
尤其今夜,主院氣氛堪比即将行刑的诏獄。
謝知儀索性用沉默回應,看來鐘無跟了聞清許這麼些年也并不是十分了解他,這事可不是她服個軟低個頭便能揭過的。
再者說,她又沒犯錯,為何要低頭服軟,那不是太荒謬了麼?
主院同别院離得遠之又遠,謝知儀走得汗都浸出來,走到時隻有檐下燈籠還亮着,很明顯屋内主人已經歇下了。
隻見走在前面的鐘無回頭朝她尴尬笑笑,摸索着從袖中掏出張疊得方正的薄薄黃紙。
“大人叫我把此物給您,春桃姑娘的賣身契。”
他竟從謝吉安手裡将這個也要過來了。
何時要的?今晚之前?
春桃是下午他們出府後才過來的,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要做什麼?
“為何方才不給?”
“呃,大人說需得将您叫過來拿。”
實際主子原話是,“将這破紙點了扔在院中叫她自己滾過來撿。”鐘無哪敢原模原樣地轉述,隻能揀着能說的說。
“……”
想到那清脆的一耳光,謝知儀好脾氣地點了個頭,“那便辛苦你了鐘護衛。”
銀調月光傾瀉而下,偏愛似的給低挽着發的少女鍍上層柔和的光暈,那張俏生生的小臉上挂上抹溫柔淡笑,瞧着便叫人覺着耐心十足。
兩人你來我往地客套了幾句,低低交談聲在寂寥深夜裡如掠過庭院後竹林的清風般毫不起眼,落在不遠處隐匿在拐角的高瘦黑影耳中卻顯得極為諷刺。
該捧的人不捧,用不着捧的她倒是樂意給好臉。
有眼無珠的東西。
自那夜後謝知儀一連三日都沒與聞清許碰過面,他不找她,她也不會上趕着自讨沒趣。
同春桃在院中賞賞景說說話一日便匆匆過去了,此時已過了日頭最盛的時候,謝知儀躺在搖椅上同春桃正嘀咕着日後做買賣的事,大敞着的高門便被敲響。
“謝小姐,大人今日提早下了值,叫您同他一道去南湖遊船,”鐘無眼見着那小丫鬟收了手中薄扇便急忙補充了句,“春桃姑娘不必同行,在府内候着便是。”
“無妨,等我回來。”
安撫性地拍了拍面上擔憂之色明顯的春桃肩膀,謝知儀這幾日一直在思索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對她有情嗎?不像。
思來想去,或許是退婚後她轉眼便同岑寄往來之事傳得太過失真才叫他時至今日都耿耿于懷。
同聰明人有了誤會就是這點不好,他們自認為看得透,便不聽任何解釋。
挽得極低的發髻将年歲不大的少女襯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溫婉氣質來,日光灑在淺靛襦裙上将那本就白皙的肌膚照得白裡透紅。
太曬了。
停在外院石刻青壁下的楠木鎏金馬車寬敞,謝知儀想到又要和他同乘便心裡發慌,抿了抿唇深吸口氣才提着裙擺過去,剛擡腳便聽見鐘無提醒。
“謝小姐,您應乘的馬車在後面。”
擡起的腳憑空換了個方向,少女面色如常,心裡卻翻來覆去地把他罵了個遍。
早些時候謝知儀問他為何與她同乘一輛時他是如何說的來着。
隻用六個字便叫她徹底閉嘴了。
謝知儀至今還牢牢記得當時情景,青年情緒淺淡的黑眸上下掃她一眼後問了句“車馬費你來出?”
眼下他倒是大方了,舍得了。
毛病。
城郊處有片天然形成的巨大湖泊,常有文人雅客來此泛舟賞景,隻是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湖邊綠意雖說未褪但其中已可窺見焦色,湖中粉荷約莫也隻餘殘花。
謝知儀下馬車時天光已然漸暗,厚重暗雲被陣風吹得翻卷,算不上平靜的湖面映出黯淡天光,這有什麼景可賞?以哀景抒哀情?
直到還沒徹底靠近停泊岸邊的畫舫便傳來聲情緒飽滿的嬌呼,自二層紗帳中掀了薄簾便順着木階噔噔小跑下來的鵝黃倩影像隻飄蝶,身後裙帶上下搖曳。
“清許哥哥!”
自下了馬車起便視謝知儀如無物的玄袍青年颔首以作回應,謝知儀就立在不遠處冷眼看着。
賞景這般好事确實輪不着她。
過來當陪襯正合适。
崔姩婉打扮得用心極了,一雙大而上挑的多情眸含羞帶怯,兩腮粉而不紅,一點唇瓣更是恰合時宜的淡淡朱色,瞧着清麗可人。
隻是唇邊笑意在餘光瞥見謝知儀時驟然冷下來。
光彩照人的少女面上情緒轉換得實在太明顯,尤其那恨不得将她當場射殺的眼神,便是謝知儀想忽視都難。
是她想來的麼?自己中意的人是個什麼貨色都不清楚便在這花枝招展的。
男子三妻四妾乃世間共識,可謝知儀就是難以接受,尤其此人還是原本不近女色的聞清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