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一心一意地同崔姩婉來往,或許她隻會黯然神傷一陣,可眼下他半強半迫地同她拉拉扯扯,轉眼又與崔姩婉詩情畫意地遊船賞景,這就讓她有種如鲠在喉的不适。
畫舫分上下兩層,正午時分最熱時用的冰盆還沒撤下去,涼絲絲的,謝知儀剛一上船便被崔姩婉的貼身侍女虎視眈眈地盯着,好似她是什麼居心叵測的賊子。
劃船的是兩個蓄着胡須的中年男子,以往包船的主子要麼都是男人,要麼是一男一女,兩女一男的搭配倒是頭一回見。
一位長得國色天香的眼神緊緊黏在那玉面郎君身上,一位氣質沉靜容貌并不遜色的自顧自地尋了處窗前安坐下來。
聞清許刻意收斂着不去看她,餘光卻克制不住地追尋。
可那夜少女抗拒到極緻的厭惡神色曆曆在目,這般想着,被她扇過的側臉隐隐又燒灼起來。
“清許哥哥,二層風景好,不如你我二人上去坐着飲酒吃蟹。”
特意将某四個字的音咬得極重,崔姩婉眼波流轉間卻發現窗邊被天光映得眉眼秾麗的少女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看着外面。
“好。”
聞清許覺着自己是時候将心思放在别處,而非同不相幹者着了魔一般癡纏。
這也是他今日赴崔府邀約的原因。
“清許哥哥覺着姩婉如何?”
崔姩婉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爹爹說由于謝府的事鬧得太難看皇上并不打算插手聞清許的婚事。
此事還得看她自己努力。
猛地回神,聞清許不動聲色地将眼前人打量一圈後給出中肯答複,隻是心中卻平靜地起不了一絲波瀾,“崔小姐自然是極好的。”
“那為何清許哥哥同我見面總要帶着謝知儀一起?上回她前腳剛走你後腳便也走了,姩婉别無所求,此次邀約隻是想問個清楚,究竟是姩婉錯覺,還是清許哥哥當真放不下她?”
他不是什麼情竅未開的蠢貨,自然明白崔姩婉話中意思。
同崔家結親也并無不妥,崔姩婉心直口快,崔尚書曾指點過他文章,隻是否認之詞到了嘴邊卻難以說出口。
“本官同謝知儀早無情分,何來放不下一說,之所以同她一道另有原因。”
一番解釋點到為止,青年抿了口苦澀的金桂酒,卻無端想起另一股更鮮活好聞的桂花香氣。
可容納近十人的畫舫算不上小,可頭頂兩人談笑聲卻随拂面陰風一字不差地清晰落入少女耳中。
呵,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
究竟是什麼天大的原因叫他全然不顧男女大防同她拉拉扯扯,又是怎樣的苦衷叫他委屈了自己也要與她肌膚相接?
可笑至極!
荒謬至極!
越聽越叫謝知儀覺着他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或許是替從前為他動心的自己覺着不值,謝知儀恨不得提了裙擺沖上去質問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說一套做一套的,更想将茶水盡數灑在他那張隻會勾人的臉上然後再啐一口。
洩憤一般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入口才發覺木桌上瓷壺裡裝的是桂花酒,濃烈酒香快把淡淡桂花味完全蓋住,嗆得她想落淚。
難喝,太難喝了。
隻是此副圖景落在死守着木階入口的侍女眼中便完全是另一層含義,這謝府小姐果真對聞公子念念不忘,不然怎會憤然飲酒後幾欲落淚?
不妙,此事定要轉告小姐。
原本便積着厚厚雲層的天空此刻更陰,憋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诶清許哥哥知不知曉前段日子有個女騙子,據說是用惡咒種在自己身上,竟使得三四個男子為其大打出手,甚至有個體弱了些的男子被當街打死了。”
若非惡咒的話她還真想試上一試呢。
崔姩婉說得神乎其神,總算見對面寡言少語的青年來了興緻。
“惡咒?”
“嗯嗯,還請了道士過來驅邪呢。”
“或是這群男子本就有不軌之心,出事後将罪名盡數推到那女子身上。”
聞清許不信鬼神之說,他隻信看得見摸得着的證據。
“清許哥哥所言極是,這倒是條新思路。”
崔姩婉眸中欽慕之意快溢出來,卻被迎面吹來的一滴豆大雨珠砸了措不及防,生怕妝面花了失禮的少女急急起身。
“呀,怕是要下雨了,不如咱們下去罷。”
“好,崔小姐先請。”
崔姩婉下來時便瞧見靛裙少女趴在船頭彎腰伸手撈着什麼,她腦子轉得快,頓時心生一計。
聞清許隻慢她片刻,下至視野開闊地便聽見女子驚呼聲。
“謝知儀!”
緊接着便是重物落水的“撲通”一聲。
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