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一點,左一點。”
尖銳的箭尖對準藏在樹梢陰影間的黑白身影,上,下,左,右。
像是終于忍受不了耳邊的聒噪,弓箭手怒而擡目:“你行你上!”
“……”
冰雪覆蓋在蒼翠的冬竹上,一身鴉色緊身衣的殺手撓了撓腦袋,脖子猛地一縮,立刻摁下弩箭:“等一下。”
他們的目光放向遠遠的牆内樹梢,人影側過臉。
五官嬌俏,卻相當陌生。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個女子。
兩人肩膀一松。
“看錯了。”弓箭手出口氣。
“看錯了。”殺手喃喃。
另一棵竹子背後站着位散修,寬袍拂塵,仙風道骨的長老模樣,對着這兩人的舉動嗤了一聲:
“别費那勁了,一朝被蛇咬還有十年怕井繩呢,自從五年前中過箭後,他都多少年沒爬過樹了,你們逮不着的。”
散修口中的“他”,全名房尹若,狴犴宮第九号通緝犯。
不過與滿榜兇魔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凡人。
是一個八年前就上榜,至今仍未伏誅的凡人。
散修言之有理,弓箭手和殺手短促地點了下頭,重新将自己隐藏起來。
崎岖荒涼的山野之上,數不清的殺機人影藏在竹林之中,宛如蟄伏的毒蛇,安靜地望向終點——那塊同光宗的牌匾。
白牆青瓦,綠蔭葉濤。
宗主結界庇佑着這一方苦地,即使數九寒天,同光宗内依然曉風拂面,春色滿園。
此時此刻,宗門之内。
九号通緝犯房尹若正在烤魚。
零散的灌木灰撲撲蹲踞在視野角落,一股白煙自水潭邊袅袅上升。
房尹若蹲在地上,不同于全宗門清涼飄逸的道士風,他穿着雪白短襖外裹着絨邊披風,下巴縮在毛茸茸的領子裡,一副生怕自己冷死的打扮。
“師兄,你又去偷魚了。”
卿師妹抱着竹筒,遠遠看見便道,語氣中暗含責備。
房尹若握着樹枝熟練地翻了個面,金黃焦脆的魚皮滋滋響,卿師妹眼睛一下就直了,下半句教育的話也随着口水一起咽下。然後房尹若指了指天:
“師妹,人要有同理心嘛,你看看咱們這地兒。”
——不毛之地,荒原僻壤。
一入冬更是死絕了,隻有宗門外那片竹林還不要命地活,鳥在這拉屎都是天上掉餡餅,恩賜送肥料。
也就宗主,愛好養魚,喜歡養魚,之前下山做委托時帶回一堆雜七雜八的魚苗,不要錢似的在這荒山上用浩瀚靈力養育了一池活魚。
也就房尹若,厚着臉皮跑人家後院池塘裡抓魚。宗主靈力一年更比一年,魚苗存活率卻一年不如一年,越養越少,越養越小。
卿師妹有些羨慕地看着火舌上的烤魚:“師兄不辟谷,怪不得修為從不長進。”
“錯了。”
房尹若從袖子裡掏出一小罐粗鹽,宗門内沒有廚房,這是他托卿師妹外出做委托的時候順便捎回來的。
他摘下烤魚,遞一支過去,卿師妹猶豫了小會兒,以驚人的毅力搖頭拒絕了。
“正是因為修為不長進,所以才不用辟谷。”
若師兄一本正經的歪理向來比閣樓的經書還要一套一套的,卿師妹習慣了,也就懶得反駁。
“過幾天考核,大師兄說今天就要把對試名額整理出來……”
一邊說,卿師妹一邊掏出抽簽筒,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自從苦海開閘,三界靈炁流通,人間修仙之道開始盛行,從人間進入神域的過渡區域,便叫做通天域。
但通天域本不叫通天域,原是連接天地的荒蕪地帶。當年白帝入滅,靈魂飛升成神,大好的光明前景,他卻放棄了去到神域的機會,而是留在通天域,疏浚靈道,調理靈炁,修築專供靈修大能悟道飛升的山丘。
後來這些山丘發展成了仙門百家,訓教凡人壓制邪魔,同光宗就是其中之一。
換而言之,這個地方,介于神域和凡間之間,既有神域有的天地靈氣,也有凡人道士,三教九流。
多數門派學院之中既有世家貴族,也有寒門書第,無不抱着修煉飛升的夢想。多數人的傾向之下自然而然的催生出一套激勵修行的體制,比如說,房尹若最讨厭的活動之一:考核。
回回滿分的人是不會讨厭考試的,隻有房尹若這種次次在上面栽跟頭的差生,才會産生由衷的厭惡。
“我棄權。”房尹若頭也不轉,嘶嘶呼呼咬着白花花的魚肉,飛快應付道。
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的,如果被羞辱也有等級刻量,房尹若早就被釘死在恥辱柱上。
反正怎麼樣都是笑話,還不如選擇讓自己輕松點的方式。
“……好吧。”卿師妹也習慣了,收起簽筒,“師兄知道狴犴宮來選道士嗎?”
“聽說了。”
“大家都在寫自薦書,這樣好的差事可不多得,師兄不去?”
“去不了。”房尹若埋頭啃魚,眼皮也不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