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監裡還有其他人?
房璃聽着那聲響,視野中漸漸出現白監長寬厚的背影,猛不丁下降,擲地有聲的跪在地上,大義凜然道:“大人如果堅持不說話,下官也隻好……跪到大人同意為止了!”
“……”
咦。
房璃奇了。
監長乃巡按監最高主管,可如今聽來,這白監長的頭上竟然還有一個人,而且唯命是從,他不開口,堂堂一個監長,連搜查令都下不了。
來者究竟是何身份?
小心翼翼再走近一點,方才看見,那正廳高椅上還坐了個颀長的人影,眉目疏離,骨骼清瘦,一身鴉青色大袖袍,雪頸修長,襯的瞳孔愈發漆黑,沒有感情地睥睨着廳堂裡的一切,無動于衷。
房璃覺得那面孔實在有點眼熟,蓦地想起:這不是之前來過同光宗,那位姓徐的道長嘛!
白監長還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勸說道:“道長,我知道我上任以後幹得不好,辜負了你的期待,可這回真的很關鍵,再耽誤不得了,是死是活,你給個準信,行不?……”
忽然聽見一點奇異的動靜,白監長猛地擡頭,隻見房璃不知何時站到了徐名晟的面前,伸手向那谪仙一樣蒼白的脖頸。
白監長頓時一激靈,禮節也顧不上了,手忙腳亂邊爬起來邊喊道:“大膽!”
歘,房璃的手繞到徐名晟脖頸後,撕下了一道紅字黃底的符咒。
一陣宏闊的靈力在廳堂裡震開,幾乎是同時,座上的人終于動了,先是手腕擡了擡,兩隻漆目緩緩聚靈,轉了轉腦袋,徐徐盯向面前呆若木雞的白監長。
這位數日以來一語不發、冷漠如霜、隻端坐于高堂之上生人勿進的徐道長,此刻猶如活過來了一般,連帶着氣質都變得柔和,平聲問道:
“何事?”
“……”
房璃站在徐名晟旁邊揮了揮黃符。
“我還想問呢,你這人傀,符都不撕,在這跟他瞎嘀咕什麼呢?”
“……”
白監長哽咽了一下。
一人一傀就這麼注視着白監長的眼圈一紅,失魂落魄往後跌了一步,喃喃道:“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他猛地上前幾步,“撲通”一聲重重跪下,房璃感覺腳底的地面都微微震顫,旋即,白監長将頭磕在地上,大聲道:“懇請大人準允下官頒發搜查令!”
房璃及時将視線轉向徐名晟。
她站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好看清這位徐道長幽深的瞳孔,冬季幹燥,薄唇泛紅起皮,一開一合,沒什麼感情地說道:“你既是監長,這種事情,你來決定就好。”
白監長“哎”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爬起,颠颠地小跑到桌前。在徐名晟的注視下,他鋪紙,握筆,舔了舔筆尖,毛筆用力在幾近凍結的墨硯中搓了搓,然後在紙上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地寫了兩行字,拿起印章大力一蓋。
房璃把頭探過去看,驚奇道:“這是字啊?”
白監長有些尴尬,一邊卷起搜查令一邊解釋:“下官在做這個監長前也隻是一介粗人,識得幾個字罷了……書法,沒那條件學。”
白監長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窄袖粗布棉襖,緊緊地裹着他前凸後翹的體軀,如果不是腰間的巡按監令牌,真和一普通的屠戶無異。
加上他對于人傀和業務如此不熟練,房璃趁着白監長解釋的時候淺思了一會兒,問道:“監長大人之前是做什麼的?”
“江湖行醫罷了,若不是徐道長,也當不上這監長。”他擺擺手,小心翼翼瞥了人傀一眼,“這能說嗎?”
“放心,那種通靈性的人傀至少合體期以上,”房璃安撫,加上她想從白監長上套得更多信息,又補充道,“你看這人傀,表情并不生動,缺乏了人體肌肉細節的變化,一看就是低級的那種,說說話最多了,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白監長半信半疑:“真的?”
房璃反駁:“難道還有假的?!”
白監長盯着座上和本尊一模一樣人傀,伸出寬厚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人傀連睫毛都一動不動,遂松了一口氣。房璃趁機裝傻發問:“這人傀到底是何方神聖?”
白監長遞給她一個疲憊的眼神。
“狴犴宮的人,半個月前來的,”他含糊道,“金蟾鎮一個邊陲小鎮,哪有什麼巡按監,是這位大人以他的名義設下,再尋了我來當監長。”
這樣嗎?
房璃若有所思,站在人傀旁邊,手指随意地搭在人傀的頭頂,像是搭着一個扶手物。
這狴犴宮的人眼光果真毒辣。
不過狴犴宮本職是除魔衛道,他既然看出了這座小鎮有問題,怎麼不留在這裡解決,反倒是大費周折建個巡按監,丢給一個連主見都沒學會的門外漢呢?
拿到搜查令,白監長急匆匆往外趕,房璃邁着長腿信步跟上。
“對了,姑娘,還沒請教過你的名姓……”
白監長轉頭,身體蓦地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凝滞在了原地,視線緊緊鎖住房璃的臉。
房璃心一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問題,于是呼了口氣,耐心問道:
“怎麼了?”
白監長張着嘴,欲言又止。刹那間房璃意識到了什麼,頭皮一緊,緩緩扭頭。
隻見在自己身後,高大的人傀沉默矗立,黑洞洞的眼珠一錯不錯,正一言不發地盯向她。
——不啻于大白天見鬼,房璃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這玩意。”對着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傀,千萬般毒舌也發揮不了作用,房璃一時詞窮,艱難地眯了下眼睛,隻好轉身尋求幫助:“白監——”
空無一人。
白監長關鍵時刻沒有腿軟,已然被吓的逃之夭夭。
……這姓徐的到底對他做過什麼,有必要怕成這樣?
房璃将兩隻手攏進袖子裡,呵着白氣,像團開青皮的紅石榴一樣在清冷的長街上踽踽而行。
身後的人傀無聲無息地跟随,隻要一回頭,就能看見那雙深淵一樣的眼睛,不悲不喜,似活似死。
第三次回頭對視上的時候,房璃盯着面無表情的人傀,終于茅塞頓開。
揭開人傀符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