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帶着猛烈的铮鳴迎面襲來,陳師兄長腿一壓矮身躲過,下一秒腰部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精準抵住當空劈來的劍,厲聲道:“何人在此?!”
并玉并不作答,一招一式帶着狂風暴雨般淩冽的靈力。
尤其是劍路相當詭異,大開大合,絲毫沒有護住命門的意識,轉而以天羅地網般的攻擊代替,毫無規律可循。
陳師兄修行多年,參透無數頂尖劍法,卻從未有一種像現在這樣的,隻能用不合理來解釋。
并玉一聲不吭,身法越來越快,陳師兄見招拆招,兩人穿梭在林木之間,雪屑紛揚,火花四濺,忽然陳師兄腳步一錯,并玉的劍劈到樹幹上,陳師兄足尖一點旋身借力,那樹幹悠悠晃晃,猶如大廈将塌,頃刻間轟然倒台。
“……”
場面疏忽靜了下來,兩人隔着樹幹相望,雙雙喘着白氣,沉默不言。
就在這時。
樹幹背後突然竄出兩個黑影,宛如兔子一般彈向并玉,一個死死纏住大腿,一個緊緊抱住拿劍的手,白監長視死如歸仰頭大喊:“普陳道長!就現在!快動手!”
并玉:“……”找死。
并玉手起刀落,打算用劍氣把這兩個人抹死。
“并玉!”
悠揚似莺啼,隻聽那聲呼喚,并玉的動作凝滞在半空,回頭,自家殿下提着裙子走在雪地裡,遠遠近近地喊:“慢!”
“普——陳——少——俠——”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陳師兄閉了閉眼。
房璃一身争紅鬥綠,宛如雪地上行走的胖雀,颠着步子往這邊跑來,掉了隻耳朵的人傀一語不發地跟在身後。看見救兵來襲,白監長和掌櫃喜的眼淚都要飛出來,高低錯落的叫喊:“快!”“徐道長!”“我們已經控制住他了!”
并玉:“……”
他的劍因為那句“慢”停在半空,不知當斬不斬。
臉上的黑色面罩也不尴不尬,不知道要不要摘下來。
“控制什麼呀,”房璃撥開這兩個現世寶,“現在都是自己人。”
她笑眯眯側身,茶攤攤主矮小地站在雪地上,和白監長掌櫃大眼瞪小眼。“參見一下吧,這位是來自神域的,赦比屍大人。”
……神?
神?!
惶惑驚異的神色在兩人臉上交織錯雜,猶猶豫豫地行禮,赦比屍擺擺手,一副老持承重的模樣:“堕神罷了,已經不是當初啦。”
房璃把經過簡單說了一遍,白監長和掌櫃的目光在衆人之間來回逡巡,仿佛要被這巨大的信息量沖暈。
“不是,不是,”白監長揮手喊停,“也就是說,他是殺人兇手,但不是種魔的兇手?”
赦比屍忍不住打岔:“糾正一下,我殺的不是人,是未來的邪魔。”
“……”
白監長嘀嘀咕咕。
“我有個想法,”喜陽舉手,“我聽璃姑娘一路說了,被下手的人不是孤兒乞丐就是流浪漢,何不排查一下鎮上現在剩的這類群體還有多少人?兇手肯定不會罷休,隻要守好這些人,守株待兔,豈不是更加輕易?”
“對啊,”白監長恍然大悟,眼神看過去:“你又是……?”
喜陽清了清嗓子,倨傲道:“我乃倉央國喜陽公主。”
“沒聽過。”
“……”
喜陽按下并玉的劍鞘,也不惱,哼哼着說:“反正我隻是想助赦比屍大人一臂之力罷了,和你們無關。”
一群人商量着回到客棧,白監長拿着名冊排查了一下,但那名冊也隻是個擺設,稀稀拉拉,光是白監長記得的名字都不在上面。
調查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陷入窘境,所有人或站着或坐着,或抱胸望着炭火發呆,大堂裡靜寂無聲。
“其實我覺得,”陳師兄道,“一時間想不到被害者,可以想想施害者麼。”
“對,轉變思路,”掌櫃趁機接話,“鎮上的孤兒乞丐流浪不勝枚舉,誰有這個權能,清清楚楚地知道每一個人的底細呢?”
翹腳坐在桌邊玩算盤的喜陽忽然插嘴,随手一指:“那不就是他嗎?”
指尖對準的方向,白監長左右看看,最後落到自己身上,臉色風雨驟變。
“……”
對啊。
對啊!
白監長住在金蟾鎮已久,之前又是醫者,對鎮上人的情況可謂是一清二楚,這樣看,簡直是下手的不二人選。
“唰”地一下,所有人微妙的目光射過去,激的白監長冷汗涔涔,當下把手擺成了陀螺,急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不不不,話可不能亂說!你們……我……”
他急中生智:“我想到了!”
白監長用袖子不住拭着冷汗,哆嗦道:"鎮上,應該還有一個乞丐,說起來,他還算有些年歲了……"
他大步走到牆邊,推開紙窗,冷風帶着冰碴長驅直入,還有隐隐約約的唱腔:
雞籠雞屎化松花,馬欄馬糞變荞粑,秃鳥油鳳同栖楓,鯉魚金龜一口甕,陽兒奉來陰兒違,陰陽陰陽陰陰陽……
是他們第一天到鎮上時聽見的,那是一個穿鑼披鼓的光腳乞丐,凄冷的冬天,隻有他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棒槌走在街上,孜孜不倦地制造噪音。
房璃忍不住了:“他就隻會唱這一句嗎?”
沒人理會房璃的疑問,除了待在角落裡神識已經離體的人傀,所有人蜂擁而出,如狼似虎地撲向街角,将乞丐團團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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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域是神域與凡間過渡之地,百無禁忌,因此有許多無戶無籍的流民散落在通天域各地。
他們無法出入正式場合,卻能夠找到容身之所。在這裡,不止有一個“金蟾鎮”。
“魔物?”
乞丐坐在廳堂的木桌旁,畏畏縮縮,帶着極其嚴重的口音,白監長連比劃帶口型,才勉強讓他理解了目前發生的事情,磕磕絆絆道:“……保護我?”
白監長狂點頭。
乞丐不以為然。
他的鞋子早破了,十根腳趾露在外面,像一堆緊緊挨着的青皮蘿蔔,嘴唇上布滿血痕和痂塊,看上去驚心動魄。房璃把炭火從喜陽公主腳下踢走,正正好滑到乞丐前面,他仿佛被那樣的溫暖和光芒吸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顫顫悠悠地烤起火來。
房璃把手揣進袖子,閑散開口:“你從哪裡來?”
她這一出聲,所有人的表情都愕然了一瞬。
隻有乞丐目露驚喜,磕磕絆絆的舌頭流利起來:“你也是俾河人?”
“不是,會說一點,”房璃含糊道,繼續用俾河話問,“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淪落到這個樣子?”
乞丐眼神一黯。
“名字,早忘了,”他吞吞吐吐,“遇見強盜,防火燒村,村子沒了,我沒個營生,隻會敲鑼打鼓唱唱歌,隻能四處流浪,就到了這裡。”
他似乎不大願意把自己難堪的過往袒露外人的眼皮底下,粗粗說完,卻生出無限悲涼。房璃也沒有為難,隻是嗓音放柔了一些:“很不容易吧。”
乞丐艱難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