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半炷香前。
看着雪地裡的那串突兀的腳印,房璃想到了什麼,戳戳人傀的手臂,喊道:
“徐道長?”
人傀歪頭看向她。
“我聽白監長他們這樣喊你。你現在在裡面,對吧?人傀是不可能向我解釋吞夢的。”
人傀沉默,簡略地點了下頭。
“距離有點遠,我的神識堅持不了太久。”他選擇開口,惜字如金。
徐名晟清清楚楚地看見,方才房璃舉起酒碗後,有一個頓了一下的動作。
這個女人很聰明,雖然靈力低微,修為約莫在煉氣一層,還戴着一副蠢裡蠢氣的叆叇,但是毫無疑問,她是聰明的。
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拆穿他。
徐名晟在心裡把房璃一寸一縷的剖析,下一秒就看見房璃捂着嘴,眼睛瞪老大,模樣堪稱驚駭:“我去,還真在啊!”
“……”
徐名晟面無表情。
敢情是詐他。
關鍵他還真的被詐了。
房璃立刻解釋:“道長别生氣,我并非有意,是有求于道長。”
“講。”
“那邊那個正在和普陳少俠打的,應該是受人差遣,他的主子就在附近,看樣子估計是和那個小矮子攤主一夥的,這些人靈力高強,厲害得很……”
徐名晟看着她。
她絮絮叨叨,眨眼的時候,一滴極小的黑痣在眼皮上疏忽出現又消失。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見房璃赧然一笑:“……而我,想必道長也看出來了,我隻是一介凡人女子,靈微力弱,靠自己追是追不上的,可不可以情道長幫忙?”
徐名晟:“……”
靈微可以,力弱不敢苟同。
畢竟他可是從掌櫃口中親自聽說了房璃在婦人家那氣驚山河的一腳,堪稱血性。
人傀毫無預警地摟住房璃的腰。
沒有内力,他隻能強行隔空催動神識靈力,下一秒,地上的細雪卷起輕浪,房璃腳下一空。
冬寒料峭,雨雪如同斷帶的詞曲,一陣又一陣,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淩冽的厲風似鍘刀,隔着皮鋸肉,精巧地灌進每一處縫隙,房璃以為自己會恐高,沒想到飛到高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畏寒。
發絲撕扯,像是要掀起每一寸頭皮,小鎮粗制的棉襖抵禦不了這般嚴酷風寒,房璃的四肢很快變僵,麻木的劇痛從身體的各個角落生長蔓延,冷風堵的難以呼吸。
她有些知難而退了,想開口,然而嘴唇已經凍僵。
求救的眼神在風中忽閃忽滅。
人傀摟着她還并沒有察覺異常。
就算察覺到了,估計也隻會認為是她懼高,怕到身體僵硬。
不知道這位徐道長的修為幾何,房璃感覺自己仿佛在騰雲駕霧,明明相隔至少百裡,神識靈力竟恐怖如斯。
她忍不住在即将停擺的大腦中思考:狴犴宮四部八旗,這位徐道長,究竟是哪方神聖?
眼前很快出現兩道身影。
房璃的睫毛上已經挂上了雪籽,凍的小臉青白瑟瑟發抖,原本晶瑩的鼻尖通紅,人傀握住她的肩膀,毫無察覺地盯向樹下,聽見喜陽和赦比屍的對話斷斷續續傳來:
“大人說笑。”
“以您的權能,弄死這裡的所有人,也不是問題。”
“……”
人傀無法皺眉,徐名晟冷靜地看着這一幕,不存在的大腦飛速蠕動。
一個堕神,一個凡國公主,兩個連土地都毫不相連的人物,如何聚集在這裡?
他忽然察覺到什麼,猛地盯向身旁的房璃,隻見她搖搖欲墜,緩緩張大嘴,用力打出了一個噴嚏!
“……”
“親娘啊,”她捂住鼻子,酸的眼淚都出來了,十分慌張,“沒掉吧?”
此時此刻,地下城正在打坐的徐名晟嘴角一抽。
偷窺打噴嚏第一件事不是緊張自己暴露,而是緊張鼻子有沒有被凍掉。
——沒有比這更半吊子的了。
那股酸勁不停在鼻尖打轉,房璃沒忍住,身體前後仰擺,再次打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枯木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天地隻剩耳畔一點空遠的回響,一直沒入微渺的雲端。
沒有人說話,直到房璃捂着鼻子尴尬開口:“我有話要說。”
聽上去,就差把“既然被發現了那我就不藏了”說出來了。
“赦比屍大人,雖然不知道您為何要逃,但我相信,您不會無緣無故害人的。”
——房璃在菁國時幾乎是被軟禁的,漫長的時光如何消磨,一借杜康,還有就是讀書。
除了不喜經書心法以外,她讀的書很雜,盡管足不出戶,但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應該比旁人還要深刻。
房璃曾讀過一本關于神域人物群覽的書籍,囊括百神千仙,其中又分人神,鬼神,妖神。
其中有一位妖神,居極北之地,人面獸身,不喜噪音,他的工作是捉拿孤魂野鬼,肅清輪回,換句話說,可通鬼神。
這樣的工作不容易牽扯神域核心的利益,按說是個鐵飯碗,如何能被堕了呢?
就算真的堕了,一個神明,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小地方,用這樣迂回的方式,隻為殺掉幾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