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被灼燒的痛楚在識海轟然炸開,人傀透過漫天火光,冷靜地注視着屋頂上的身影。
陣眼被補上了。
流失的符文重新聚攏,黑煙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威脅一滞,猛地擡頭,隻見蒼穹之上,那破損的陣法已經修複,正在緩緩聚攏最後一道雷法,蓄勢待發。
不好!
乞丐風雲色變,調頭轉向客棧,隻要他和活人站在一起,狴犴宮的降魔陣就沒有理由動他。這時一道磅礴劍光從天而降,伴随着熟悉的喝聲:
“魔賊,豈能讓你如願!”
陳師兄一劍阻斷去路,下一秒插在乞丐腦中的靈劍再次攪動,并玉捏指喚劍靈:“鐵馬!”
鐵馬劍與主人心性相通,毫不猶豫張開劍鋒,左右追兵襲擊,上有陣法壓制,乞丐帶着渾身黑煙痛苦地撲倒在地,滿目赤紅,皆是恨意!
一瞬間,陣雷,陳師兄,并玉同時行動,光芒大盛,仿佛要淹沒世界,驚天動地的震撼中,魔氣迅速消減,火海漸漸熄滅。
房璃站在屋頂,沒有靈力護體,她裹緊了那件翠色披風。
天邊,一抹嫩白探出荒原,孱弱的太陽緩緩上崗,無力地投射着漫山遍野的白雪和滿目瘡痍。
新的一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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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麼辦?”
躲了整場的赦比屍緩緩走到戰場中央,低頭看着石頭底下正在掙紮的微弱怨靈,“我早說過,入魔的魂靈無法根除,隻能收納,從前我倒是有個無方葫蘆,如今我已被剝奪神職……”
陳師兄從屋頂接下房璃,她越過碎碎叨的赦比屍,蹲下來去看那一團不成型的魔靈,像極了一段蠕動的蟲子。
蟲子在石底掙紮,發出虛弱的呻吟,斷斷續續。
她看着,無聲笑了笑。
“我有辦法。”
不等旁人反應,房璃從随身攜帶的儲物袋中捏出一塊藍玉。
藍的部分粹藍如水,沉澱着絲綢般的乳白,中央刻雕“房”字,其餘部分栩栩如生地綻着般若花,下墜紅綢,靈氣非常。
藍色玉佩與魔靈接觸的刹那就被“吸了”進去,房璃若無其事地收回,起身就看見了赦比屍如遭雷劈的神情。
藍玉乃稀世奇珍,唯菁國礦産所有,隻供給貴族使用。
當世還存活在世的菁國貴族……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赦比屍呆滞地看着,猝然反應,下巴抖的不成樣子:“你你你……你是,你是……”
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叆叇笨重,也擋不住眉眼輕佻。
赦比屍猛地盯向陳師兄,他卻别開眼神,滿臉若無其事。
“……”
“這藍玉裡封着我半條元神,一旦問世,定會被旁人察覺,”房璃溫良地看着赦比屍,“大人也可以向狴犴宮檢舉,我的身價可不低。”
赦比屍如果真是重利之人,不會為金蟾鎮費心至此。
房璃是在告訴他擺在面前的選擇:一,向狴犴宮檢舉,賺那點死錢;
二,跟她合作。
從前做神時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号,如今從神域堕了,反倒被認可了價值。赦比屍心中悲喜交加,蓦地意識到自己着相了,他脫離出來,冷靜道:“你能給我什麼?”
“看大人想要什麼。”
何等狂妄的語氣。
房璃卻好像覺得并無不妥,繼續說道:“我知道喜陽有求于你,也是她先求的你,我無意做惡人,大人可以先随喜陽去,等到緣分再聚,我們再談也不遲。”
赦比屍看着她,既被她的大膽所震撼,也為她的冷靜感到空悲。
“你也猜到了?”
房璃矜持地颔首。關鍵時刻,她總想裝一把。
其實不難。
谛聽的臉不可外露。
谛聽的住所是絕密,吃食都要層層轉交,常年被關在深宮,能接觸的人不超過五個。
即使房尹若喜愛詩詞歌賦,飲酒玩樂,也從來都是她在殿中,其餘人在殿外,絲竹管樂,太子獨自在座上,捧着那壺來之不易的酒狂飲。
東宮的大門,她這輩子隻進出過五次。
而喜陽這般張揚的外出,隻能說明一件事。
——這位公主殿下的國,已經不在了。
房璃嘴角浸着一抹涼笑,似嘲非嘲。
“多謝諸位大人救命之恩!”
冬風吹響,驅散靜寂,白監長領着劫後餘生的鎮民紛紛湧到出鎮口,對着即将遠行的五人拘禮。
“今日之恩,我們銘記于心。”白監長振臂,肥胖的臉頰在嚴冬之下竟浮現幾抹振奮的紅潮,“來日諸位若有難,金蟾鎮必鼎力相助!”
他語氣振奮,心潮澎湃。
……誰會去苛責一個苦寒小鎮呢?
衆人皆笑了笑,各自驅馬的驅馬,走路的走路,在茫茫雪原上行出兩條長線。
自此大路朝天,分道揚镳。
(卷一完)
***
拂荒城外,地下。
夜明珠的幽光灑落,青磚透着絲絲寒氣,喻蔔疾步越過前院,曲指叩響了書房門:
“宮主。”
書房内杳無聲息。
喻蔔心急如焚,踱步幾回,咬牙推開門大步走入:“宮主!玄部派人來信——”
他凝滞在原地。
書桌前方端坐着颀長人影,面如冠玉,正閉目入定。
喻蔔一噎,千萬般頭緒也強壓下去,正躊躇着,人影蓦地睜眼,悶哼一聲,嘴角滲出血點。
放出去的神識如同甩鞭一樣收回,在萬頃識海中掀起冷濤。
徐名晟的額角冒汗,竟然笑出了聲。
喻蔔大驚失色,眼神立刻變得肅殺,手剛放到劍鞘上,就聽見徐名晟擦掉血漬,緩聲道:“何事。”
“……”
喻蔔驚疑不定,“宮主?”
徐名晟擡眼一掃,喻蔔不再多嘴了,安分道,“玄部來了消息,說是星盤探測到了菁國太子的蹤迹。”
喻蔔低頭飛快報告,沒有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産生的細微的變化,仿似一尾魚鑽入池水掀起的漣漪。
很輕,消逝的也很快。
墨發垂下,徐名晟嗓音不變:“具體消息呢?”
“在北邊,很北。”喻蔔頓了頓,“這厮當年以肉身凡胎渡過苦海還能活下來,必定是借助了某種手段,時隔八年又出現在那附近,宮主,我看這事不簡單。”
徐名晟沒有反駁。
他揮退手下,獨自靜坐在書桌前,桌上靜靜地攤着一方紙,紙上的墨迹飄逸獨秀,仿佛能瞥見落筆人的翩然潇灑。
望着那字,良久,識海裡的疼痛才稍稍平息。
普璃。
徐名晟的手指緩慢而有規律地輕點桌面,神思放空,重複着這個陌生女人的名字。
很好,很好。
他安靜地看着掌心,仿佛還殘餘那隻手握住自己的溫度,漆黑的眼睛裡盡是凝成冰的森冷寒意。
隻差一步——
隻差一步,他的神識就再也收不回來了。